祁明长想起君行之已经是他的姐夫就觉得心有不甘, 痛心疾首地看着祁丹朱。
他的阿姊明明需要一位有权有势的相公,凭什么最后却找了最无权无势的君行之。
祁丹朱看着他眼底的青黑, 知他昨夜定是一夜未睡, 不由无奈。
她道:“行之没有什么不好,他若非无权无势,父皇也不会这么轻易允许我嫁给他。”
祁明长依旧冷着一张脸, “嫁给他, 还不如不嫁。”
“不嫁,难道等着父皇将我送去和亲吗?”
祁明长气得说不出话, 又无话可以辩驳。
祁丹朱一日不出嫁, 那些塞外使臣就虎视眈眈一日, 锦帝又不会轻易允许祁丹朱嫁一位有权有势的相公, 所以祁丹朱如果想要快点出嫁, 君行之的确算是万般无奈下的选择。
可他偏偏知道, 祁丹朱不是万般无奈之下才选择嫁给君行之的,她是自己愿意,甚至乐意之至。
祁丹朱道:“塞外使臣至今都没有离开, 依旧不肯死心的想要娶一位公主回去, 那日若非姑母及时将母亲的玉如意拿过来, 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和亲的路上了。”
“陛下现在心里顾及我娘才拒绝了和亲, 如果他从思念中缓过来, 又想送我去和亲了呢?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早点成婚是最好的选择。”
提起和亲的事, 祁明长心有余悸地抓住祁丹朱的手,神色不自觉软了下来。
他恨自己的无能,想起那日的惊险仍觉害怕。
祁丹朱笑了笑,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放心, 阿姊现在已经成婚,没事了。”
提起成婚的事,祁明长就想起君行之,脸又拉了下去。
祁丹朱看他变脸如此之快,忍不住气笑了,抬手在他头顶轻敲了一下,“你这是什么表情?有你这么嫌弃姐夫的么?”
祁明长依旧不肯认,轻哼一声:“他才不是我姐夫。”
祁丹朱随口道:“是是是,等我哪天不是你姐了,他就不是你姐夫了。”
祁明长拧眉,声音急切又严肃道:“你永远是我的阿姊!”
祁丹朱弯唇,又在他头顶拍了一下,“那就乖乖认姐夫!”
祁明长抿唇不言,全身上下都写着拒绝。
祁丹朱双手抱胸看他,“小明长,阿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嫌贫爱富呀?”
祁明长撇嘴,“我不是嫌贫爱富,我是嫌弃他保护不了你。”
“这次和亲的事,不是就是你姐夫保护我的么?”
“不算。”祁明长不肯认。
“那你什么时候才肯认这个姐夫?”
祁明长想了一下,“等他有能力保护你的时候。”
“行。”祁丹朱点点头,“等哪天我在你面前摔个大马趴,让你姐夫赶紧垫我身底下,保护给你看。”
祁丹朱一口一个‘姐夫’,祁明长气得快内伤了,他推着轮椅往外走,不耐烦道:“我先回去了。”
祁丹朱笑了笑,对着他的背影喊:“对你姐夫礼貌一点!”
祁明长头也不回地把轮椅推得更快。
*
君行之练完拳,祁丹朱和他手牵着手一起往行宫后山走。
祁丹朱没让其他人跟着,君行之也没有多问,一直默默随着祁丹朱走,他知道祁丹朱是要带他去她早上说的那个地方。
路过一处宫殿的时候,太监们抬着两具尸首走出来,尸首上蒙着白布。
祁丹朱垂目看了一眼尸首,停下脚步,轻轻拧眉问:“怎么回事?”
太监躬身行礼,回答道:“回殿下,昨夜毓王醉酒,这两个奴才没有眼力见,扶毓王殿下回去休息的时候,不知怎么惹怒了毓王殿下,毓王殿下一怒之下把他们乱棍打死了,小的们正想找个地方把他们随便埋了。”
君行之看着那两具被虐待而死的小太监,眉心拧了起来,祁明毓平日看起来温润和煦,没想到私下竟是如此残暴。
祁丹朱抬眸看了一眼祁明毓所住宫殿的方向,让习绿掏出银子递给面前的太监,沉声道:“好好找个地方将他们厚葬了。”
“是。”太监连忙答应下来。
祁丹朱带着君行之直接去了行宫的后山。
山路蜿蜒,她自从走到这里面色便有些低沉,秀眉轻锁着,抿着唇不说话。
君行之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祁丹朱手腕上的伤痕一看就是割伤,那处割伤的旁边还有很多细小的疤痕,他想不出什么样的伤害能造成这样的伤口,也不敢深想,他只要一想到祁丹朱可能受到的苦,便心疼的难受。
祁丹朱带着他一路走到山林深处,山林深处杂草丛生,有一片树林阻隔,在外面很难发现这里,君行之在推开足有半人高的杂草,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是一处寒潭,潭水潺潺,在春日里依旧冒着寒气。
祁丹朱抬眸望去,脚步顿住,微微吸了一口气。
半晌,她抬手指着寒潭旁的一棵大树道:“我当初就被挂在那里?”
挂?
君行之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长着一棵槐树,那棵槐树极高极大,树枝苍劲,树干要几个成年人环抱才能抱得过来,足见其年岁悠久,应该已在那里矗立了很多年。
“你为何会被挂在那里?”君行之忍不住疑惑。
祁丹朱看着那棵槐树,目光复杂,低声开口道:“我九岁那年,父皇像往年一样带后宫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来这里散心,父皇中途有事离开,回了京城,有一天……”
她微微顿了一下,低声道:“有人跟我说看到明长一个人跑来后山,担心明长有危险,当时明长正是好玩好动的年纪,我不疑有他,心急之下,嬷嬷带我出了行宫,结果我们刚到后山,便被黑衣人抓了。”
祁丹朱声音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君行之伸手抱住她的肩膀。
祁丹朱靠进他的怀里,接着道:“黑衣人杀了嬷嬷,割了我的手腕,将我捆绑住双手,吊在那棵树上。”
君行之抬头望去,刚才在他眼中郁郁葱葱的大树,瞬间变得丑陋可怖起来。
他心中酸疼,忍不住将祁丹朱抱得更紧一些,问:“是谁将你引出行宫,告诉你明长去了后山的?”
祁丹朱淡淡道:“是祁潭湘。”
君行之拧眉,他看得出来祁潭湘一直在找祁丹朱的麻烦,却料不到祁潭湘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计谋。
他沉思片刻道:“背后应是有其他人指使。”
祁潭湘虽然妒忌心强,但是明显没有这样的谋略和智商,更何况她当时小小年纪,应该不敢做出这样的事,那个时候柔妃还活着,丽妃并没有现在得宠,她还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妃嫔,应该也不敢这样设计谋害柔妃的女儿。
祁丹朱轻轻点头,只道:“祁潭湘和丽妃没有那样大的胆子,也没有那样的聪明。”
君行之轻轻点头,问:“明长的腿是因为此事才受伤的么?”
“是。”祁丹朱眸色黯了黯,回忆起残忍的往事,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低声道:“当时正值冬日,寒风刺骨,祁明毓那个时候还住在咏花宫里,是我们值得信任的兄长……”
“我失踪之后,宫人四处寻找无果,行宫乱成了一团,祁明毓自小便心思缜密,他察觉到祁潭湘神色有异,所以逼问祁潭湘。”
“祁潭湘虽然不知道我已被抓,但她知道我是在她告诉我明长在后山后,我才是失踪的,所以她心惊胆战,怕此事跟她有关,既担心被惩罚,又心里害怕不敢说出去,在祁明毓的逼问之下,她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了祁明毓。”
“当时明长跟祁明毓在一起,祁明毓情急之下,便带着他一起去后山找我,当时行宫太乱,大家都在忙着寻找我,没人注意到他们的离开。”
祁丹朱声音顿了顿,似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君行之没有打扰她,静静地等着她再次开口。
微风拂动祁丹朱的发丝,她抬起黑亮的眸子看向雾气蒸腾的水面。
“我当时流血过多,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迷迷糊糊中感觉湖边站着两个人,我隔着水雾只能看到他们模糊的身影……”
祁丹朱声音低了低,这个情形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无一不是噩梦。
“最终明长跑向了我,祁明毓背道而返。”
这是他们三人人生的交叉点,各自做出了选择,从此以后面目全非。
君行之蹙眉,“祁明毓的年纪比你和明都要长大,如果要救你,明明是他更为合适,怎么会任由年幼的明长去救你?”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语气讥讽道:“他说他回去搬救兵,可他再没有回来。”
君行之声音一滞,他知皇家子女感情多淡泊,不会像寻常百姓家的兄弟姐妹那样手足情深,却没想到他们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见死不救之事。
祁丹朱继续道:“明长爬到树上帮我止了血,可绳结系得太紧,是死扣,明长力气小,根本就解不开,我被吊在半空中,手臂向下拉拽,伤口不一会儿就重新裂开,血重新淌了出来,根本就止不住。”
君行之心跳慢了半拍,祁丹朱说得风轻云淡,可那时她却是徘徊在生死之间,惊险无比,他的眼前不自觉浮现了那个弱小而无助的小丹朱,心仿佛也跟着流了血。
“明长没有办法,便跳到了水里,这潭水不深,正好到他的腰间,他站在水中抱住我的腿,将我往上举了起来,用这个方法阻止我手腕上的伤口再裂开。”
祁丹朱睫毛颤了颤,低语道:“我当时失血过多,时睡时醒,我清醒的时候一直让他离开,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一直固执地举着我,那天正赶上初雪,天寒地冻,我也不知雪下了多久,明长的下半身一直泡在冷水里,就这样废了……”
祁丹朱语气还算平静,但晶莹的泪珠还是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这是她心底最难过的事,她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没想到今天就这样坦然而无所顾忌地在君行之面前说了出来。
君行之将她抱进怀里,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丹朱,都过去了。”
祁丹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祁丹朱闭了闭眼,哑声继续道:“后来父皇回到行宫,救了我和明长,当时我已经晕了过去,我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天后才再次醒来,当时明长已经不能行走了,祁明毓说他半路遇到黑衣人,被打晕了过去,所以才没能及时通知大家救我和明长。”
她眼神冰冷,无声地嗤笑一声:“可我心里都清楚,黑衣人早在把我绑到树上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不然黑衣人哪里会放任明长救我?祁明毓分明是在撒谎,他自己打伤了自己,假装晕倒,故意拖延救援的时间罢了。”
君行之想起祁明毓一直以来对祁丹朱的态度,忍不住觉得有些怪异,可是又说不出怪异在哪里。
他问:“后来抓住那些黑衣人了吗?究竟是谁想要害你?”
祁丹朱眸色晦暗,轻轻摇了摇头,“抓到了,只说是谋财的绑匪,都已经畏罪自尽了。”
君行之低头思索片刻,心中忍不住泛起疑惑,他眉心深拧问:“当时就算情况紧急,可你是公主,千金贵体,行宫的护卫怎么会轻易放任你和嬷嬷单独出去?他们没有跟随吗?”
祁丹朱眼帘垂下,若有似无地轻声道:“对啊,为什么呢……”
*
祁丹朱和君行之新婚燕尔,过了几天如胶似漆的日子,将行宫周围都玩了一遍,就算是随便在路边野花也是快乐无比。
他们成婚三天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行宫返回京城,塞外使臣也跟了回去。
祁丹朱出嫁突然,公主府还未修缮好,所以锦帝特别允许祁丹朱和君行之先住在宫里,等公主府修缮好再搬出去。
此种恩典,是从未有过的,又惹来公主和大臣们羡慕了一番。
回宫后,祁丹朱和君行之陪锦帝坐了一会儿,锦帝随口与君行之谈论起朝堂上的正事,没想到君行之对答如流,见解独到,引得锦帝目露赞赏,锦帝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又挑了几个问题问君行之,君行之一一应答自如。
祁丹朱坐在旁边默默看着他们,神色莫测,见他们越说越起劲,在果盘里捡了一个石榴吃。
过了不知多久,锦帝终于停了下来,君行之和祁丹朱起身告退。
锦帝看着君行之走出去的背影,笑容淡去,神色微微冷了冷,目光流露出一些可惜来。
祁丹朱带着君行之漫步回了掌珠宫。
这是君行之第一次入宫,他一想到这里是祁丹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沿路便不由认真看了看。
祁丹朱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各个宫殿的主人是谁,君行之一路默默记在心里。
直到走到掌珠宫门前,祁丹朱停住脚步,仰头看着掌珠宫的牌匾。
她问:“你知道掌珠宫是什么意思吗?”
君行之迟疑道:“掌上明珠?”
人人都说祁丹朱是锦帝的掌上明珠,掌珠宫在大家看来就是这个意思,可将话说出口的时候,君行之不知为何有些迟疑。
祁丹朱冷冷看着头顶的宫牌,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讥笑,“不。”
“掌珠宫的意思是父皇想让我做他拿捏在手心里的琉璃珠,掌上之珠的意思。”
“我这颗珠子若妄想滚出他的手掌心,他轻轻一捏,就会变成随风而散的粉末。”
君行之怔然,诧异地转头看向她。
祁丹朱周身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寒霜,与平时肆意张扬的模样截然不同,声音寒冷而讥讽。
君行之望向她的时候,他们中间好像隔着一层寒气森森的水雾,似乎隔得很近,又好像相隔万里。
君行之的心被扎了一下,像怕她跑走一般,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她的手。
祁丹朱抬头对他笑了笑,身上的霜寒散去,望向他时眼中翻涌的情绪转瞬即逝。
她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笑道:“其实这样也挺好,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富贵金银窝,只要我安守本分地做我的琉璃珠、金凤凰,便可以一生荣华富贵。”
君行之看着她脸上无所谓的笑容,沉声问出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父皇对你不好吗?”
人人都说锦帝疼爱祁丹朱,他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可是接触起来,他却隐约感觉不是这样,平时祁丹朱谈论起锦帝的语气就有些奇怪,这次锦帝在和亲这件事上的态度也让人困惑不解。
可是他想不通,锦帝如果不是真心疼爱祁丹朱,为何要让人误以为祁丹朱受尽宠爱?而且锦帝对柔妃娘娘的感情不似作假,按理说他应该是真心疼祁丹朱才对。
君行之忍不住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