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行宫的路上, 祁丹朱有了君行之的陪伴,漫漫长路也变得短暂。
每当她掀开车帘, 都能看到君行之不远不近地守在他的马车旁, 莫名让她感到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人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抵达了行宫。
马车停下之后, 君行之去前面找姜仁扈, 青枚搀扶着祁丹朱下了马车。
祁丹朱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行宫,就垂下了眸子, 没有再多看。
她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 对美轮美奂的行宫并没有什么兴趣, 甚至看着行宫的目光有些不同寻常的冷淡, 下车后就只想进屋休息。
她走到祁明长的马车旁, 跟祁明长说了一声便想离开。
她往前走了几步, 却忽然感到一股热辣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眉头一拧,抬头望了过去, 毫无征兆地对上了一双苍鹰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极为深邃, 让人无法忽视的。
乌亥里唇边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容, 双手抱胸靠在墙上, 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不但没有移开目光, 眼神反而愈发的炙热,像故意挑衅一般肆无忌惮。
祁丹朱心头一跳,对这种仿佛被盯上的目光感觉十分不适。
中原男子大多含蓄, 从不曾有人这样直接而猛烈地盯着她看, 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一样,让人不自觉胆寒。
春风吹过,她鬓边的发丝落了下来,轻拂过脸颊,微微有些痒,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伸手将发丝拂到耳后,抬眸时发现那个人还在盯着她看,目光越来越放肆。
她的眉心轻轻蹙了起来,正有些烦躁,君行之就挡在了她面前,阻隔掉了那人焦灼的目光。
君行之低头,在她身上遮下一片阴影,低声道:“我送你去住处。”
祁丹朱轻轻点头,没有再看向那人,只当浑然不知地跟着君行之离开。
有君行之陪伴在侧,她心里的不安很快褪去,心情渐渐明朗起来,她眉开眼笑地看着君行之,很快就将刚才那抹意味不明的目光遗忘了,心情愉悦地跟着君行之往行宫内走。
路上,她忍不住跟君行之闲聊,“你刚才看到我父皇了吗?”
君行之点头,“匆匆看了一眼,陛下穿着龙袍,很引人注目。”
“长相英俊吗?”
君行之微愣了一下,回忆道:“……未及细看,不太清楚。”
祁丹朱蹦蹦跳跳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我听说父皇年轻的时候长相不俗,引得不少姑娘对他倾心,皇后娘娘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对了,皇后娘娘也来了,你看到她了吗?”
君行之摇头,“未看到。”
“皇后娘娘深居简出,确实难得一见。”祁丹朱摇头晃脑地迈着大步,嬉笑道:“不过凡事讲求一个缘字,有缘总会见到的。”
君行之淡笑,他对见皇后娘娘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听祁丹朱这样雀跃地说话,倒是想一直听下去。
“先生,明日我们去骑马吧。”祁丹朱回忆着君行之刚才骑在马上的英姿,忍不住羡慕道:“我也想像你那样骑高马、穿骑装,威风凛凛!”
她忍不住有些庆幸,还好此次君行之也一道过来了,不然此次春猎一定跟之前一样无聊,如今有了君行之的陪伴,她忽然觉得乏善可陈的春猎变得有意思起来,让她忍不住有些向往。
君行之微笑,“你喜欢什么样的马?你骑高马未必合适,不如选小一点的。”
祁丹朱想了想道:“父皇有一匹汗血宝马,马鬓如云,通体赤红,汗水颜如血,听说可日行千里,我也想要,不过可惜只有那一匹,我顶多去马厩里随便挑一匹来骑。”
她笑了一下,颇有自知之明地道:“不过以我的技术,就算给我一匹汗水宝马也是白白浪费了。”
君行之默默记在心里,问:“你以前学过骑马吗?”
“学过一点,虽然马术不精,不过还算能将马骑走。”
“等有时间我带你骑两圈。”
“好。”祁丹朱想了想问:“你在行宫是要跟师公一起住吗?我上次路过师公屋子门口的时候,发现师公的呼噜震天响,在屋外都能听到,你如果住他隔壁,睡觉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耳朵堵上。”
君行之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跟姜先生住在一个院子里,但不在隔壁,应该不会有此困扰。”
祁丹朱如此才放心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道:“先生,你看后院那棵银杏树,我每次来行宫它都在那里,听说它已经活了五百年了,历经风雨,顽强生长,有人说若是万物真有灵,它应该已经成精了。”
君行之弯唇,“这世上哪有什么灵异精怪,都是说书先生瞎编的。”
“先生,世间万物无奇不有,虽然银杏不一定能成精,但故事还是很好听的嘛。”
……
祁丹朱一路说个不停,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的娇软,阳光透过树叶间隙照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明明媚媚,让人见之忘忧。
君行之不由一直含笑听着,直到将她送到行宫里的住处。
祁丹朱指着自己的屋子道:“我每次来行宫都住这儿,先生如果有事就来这里找我。”
君行之看了一眼华丽的宫殿,随口问:“你以前来过这个行宫?”
祁丹朱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黯了黯,轻轻点了下头,淡声道:“来过几次。”
君行之目送着他进了宫殿之后才离开,众人休整一夜,翌日锦帝正式设宴迎接塞外使臣。
行宫后面靠着大山,清晨醒来空气格外的清新,祁丹朱坐在镜前,细细地对镜描眉,习绿站在她身后,将她如丝的墨发用珍珠碧玉步摇挽起,青枚在旁边为她披上蚕丝织锦的轻纱。
青枚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殿下往日来春猎都兴致缺缺,怎么今年如此有兴致?”
祁丹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一笑,站起来道:“今年有先生在,怎可同日而语?”
习绿站在旁边微微愣了一下,倒未想过祁丹朱有一日会为一人如此开心。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祁丹朱一眼,嘴唇阖动,到底没说什么扫兴的话。
祁丹朱收拾妥当之后,站起来往设宴的地方走,习绿跟在她身侧,其他人远远的跟在后面。
祁丹朱一边走一边问:“打听清楚昨日那个塞外使臣的谁了吗?”
她想起昨日那人如鹰的眼神,仍觉得心有余悸,莫名有些不安,所以让习绿去打听了一下那人是谁。
习绿回道:“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人名唤乌亥里,是那西汗王的亲儿子,年少骁勇,很得那西汗王器重,是此次使臣的头领。”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从未见过乌亥里,一时之间想不通他为何那样看着自己。
难道只是巧合?
她低头思索着,走过拐角,来到宴席的草场正好遇到迎面走来的魏闵德。
魏闵德看到她停驻脚步,拱了拱手,恭敬道:“参见殿下。”
祁丹朱看到他,便想起上次跟魏沁雪落水的事,不由挑眉问:“魏小姐这次没来?身子可恢复了?”
魏闵德脸上不见怨言道:“回殿下,沁雪身子已经大好,只是我罚她在家中思过,所以她此次才没有前来。”
往年春猎的时候,官员家的子女也会一道前来,今年独独少了魏沁雪,还有不少人在背后谈论此事。
祁丹朱‘哦’了一声,落水的事风头未过,还有不少人关注着她们,估计就算魏闵德不罚魏沁雪在家中思过,魏沁雪这次也不会过来。
魏沁雪脸皮薄,上次的事情闹得那么大,满京城都在风言风语,魏沁雪冷静下来之后,估计会觉得无颜见人,自然不会来参加这份热闹了。
魏闵德后退一步,正式地给祁丹朱鞠了一躬,道:“小女莽撞,出言顶撞了殿下,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是微臣没有教好女儿,实在过意不去,对不住殿下。”
祁丹朱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都过去了,让她以后少来招惹我就行。”
魏闵德沉吟道:“说起来,微臣还没有机会正式谢谢殿下。”
祁丹朱听笑了,双手抱胸看着他,诧异道:“我害得你女儿落水,你不但不恨我,还要感谢我?”
魏闵德含笑点头,低声道:“此事多亏了公主,不然小女才是真的要下场凄惨了。”
“此话怎说?”祁丹朱饶有兴致地问。
“陛下向来最喜大家说您与他父女情深,最不喜大家说您与他父女离心,那日小女莽撞,出言不逊,在场不少人都听到了她大声呼喝的声音,陛下如果听闻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魏闵德叹了一声道:“小女口无遮拦,理应受些教训,殿下能当即惩罚她其实是救了她。”
祁丹朱未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你倒是有趣,我明明打了你女儿,你却说我是救了她,别人的好坏不分,是分不清善念,你的好坏不分,是分不清恶意,我可没想救她,你不要误会。”
魏闵德笑了笑,“不管怎么样,多谢殿下。”
祁丹朱打量了他两眼,道:“我听闻父皇前段时间当众训斥了魏大人,还贬了你两位门生,你心中可有怨言?”
魏闵德从善如流道:“陛下愿意训斥微臣,说明陛下还把微臣当做他的臣子,这是好事,如果有一天陛下不再训斥臣,那微臣才该担心,因为那就说明陛下心里已经不再把臣当做他的臣子。”
祁丹朱笑了,“你倒是想得开。”
魏闵德微微抬头看着祁丹朱,陪笑道:“就像殿下那日愿意惩戒小女一样,臣感恩戴德,倍感庆幸。”
祁丹朱弯了弯唇,与魏闵德对视一眼道:“魏大人忠心耿耿,不忘本心,是主之幸事。”
魏闵德笑了笑,温声道:“主子永远是主子,一刻不敢忘怀。”
祁丹朱再未与魏闵德浪费唇舌,抬步走到草场。
锦帝今日将宴席设在这里,以天作幕,以地作席,桌上摆满了野味,极具特色,配着这里的果子酒,酣畅淋漓,别有一番风味。
祁丹朱抬头望去,草场上已来了不少宾客,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她望过去的时候,正对上乌亥里黑而深的目光。
她眉头轻轻一皱,忽然很想将脚收回来,乌亥里志在必得的目光让她感觉更不舒服,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古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一样。
这时候一位妃嫔迎了过来,笑容满面地牵着她的手往座位走,一边走一边笑道:“九殿下,你可算来了,快来坐,我们正在商量七公主成婚的礼服该选什么样式,你眼光向来好,也来给提提意见。”
春天过后,祁潭湘就要成婚了,宫里这两年没有什么热闹,也许久没有办喜事,妃嫔们闲暇的时候喜欢给她出出主意,商讨她成婚的事。
祁丹朱看着不远处丽妃含笑的目光,心里的古怪感更盛。
那妃嫔今天极为热情,一直将她引到了宴席旁边。
祁丹朱抬头,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整个草场上轻扫了一圈,姜仁扈和君行之还未来,长公主倒是来了,正在跟旁边的面首说话,脸色一切如常。
坐在丽妃旁边的妃子对祁丹朱招了招手,笑容满面道:“公主快过来坐,我们这里热闹。”
她们是丽妃的人,平时对她不会这么热情。
祁丹朱面色不变地收回目光,抬起手揉了揉额头,推拒道:“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可能是受了风寒,先回去添件衣裳再过来。”
她说完便想抬脚离开,祁芙薇闻言却含笑道:“妹妹,我这里正好有件披风,给你穿正好。”
不等祁丹朱拒绝,她就站起来,亲自将披风披到祁丹朱的身上。
她给祁丹朱系着披风的缎带,声音温婉道:“妹妹,现在虽然春风和煦,但草场上风大,妹妹下次出来的时候记得多穿点儿,别着凉了。”
祁丹朱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任由她将披风披到了自己的身上。
祁潭湘瞥了她们一眼,没好气道:“坐啊!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别在我这展示。”
她被母妃劝说之后,最近虽然没有主动找祁丹朱的麻烦,但每次见到祁丹朱,说话还是忍不住夹枪带棒。
祁丹朱心不在焉,没有时间跟祁潭湘计较,站在那里没动。
丽妃媚眼如丝,扬起笑脸道:“九公主快坐呀,陛下就快来了,宴席很快就要开始了。”
她们越是热情,祁丹朱越觉得奇怪,总觉得丽妃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仿佛有一张不可见的网正想要将她收拢在里面。
她心里有些慌乱,正低头思考如何脱身,芳寿嬷嬷忽然带着人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
芳寿嬷嬷面色严肃,神色间隐隐有些焦急,她看到祁丹朱,神色莫名松了松,快步走过来。
芳寿嬷嬷走至祁丹朱身前,板起脸扬声道:“皇后娘娘召见九公主,请九公主跟老奴走一趟。”
皇后召唤,自然无人敢拦,祁丹朱低头应是,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草场。
路上,祁丹朱看着芳寿嬷嬷严肃的面容,忍不住问:“嬷嬷可知发生了何事?”
芳寿嬷嬷面色微顿,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难得神色没有那么冷,只道:“见了皇后娘娘,你就知道了。”
祁丹朱心中疑惑更甚,但没有再多问,跟着她一路来到了皇后的住处。
芳寿嬷嬷带着祁丹朱走进屋内,祁丹朱进去后就闻到了淡雅的檀香味。
陈皇后来到这里也不忘礼佛,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在低头念经,她如今出宫在外,又有使臣在,要顾及皇家颜面,所以穿得不像在宫里时那样朴素,长发用凤冠固定在头顶,身上穿着深色宫装,显得雍容华贵。
“拜见皇后娘娘。”祁丹朱上前福了福。
陈皇后掀了掀眼皮,淡声道:“留下抄写经书,日落方可回去。”
如若是往日,祁丹朱定然毫不犹豫地应下来,可是今日她却迟疑地没有动作。
陈皇后微微皱眉,抬头看了她一眼。
祁丹朱抿了抿唇,试探道:“娘娘,父皇之前吩咐过,今日宴请塞外使臣事关重大,让大家都要到场。”
陈皇后淡淡道:“本宫自会向陛下禀明。”
祁丹朱突然跪了下来,恭声道:“可否请皇后娘娘告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陈皇后拨弄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看向祁丹朱,声音没有起伏地道:“慧极必伤,太过聪明不好。”
祁丹朱垂眸,目光落在陈皇后手里的佛珠上,这串佛珠经常被陈皇后拿在手里拨弄,浸染了佛堂檀香气,因摸得久了,变得光滑圆润,泛着暗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