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个长相特殊的人,就会对他们的头骨感兴趣;看到一个很有实力的强者,就会想要得到他们的血液与心脏。”伊罗卡没有表情地补充,他的话的让葛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塔夏暴怒地瞪着杰拉尔德。
血法师比葛霖还要诧异,他迟疑地问:“阁下之前认识我?”
“不,你是一个很标准的血法师,大多数血法师都有这个毛病。”伊罗卡冷淡地回答。
杰拉尔德脸上露出了古怪又尴尬的笑容,他捏着法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葛霖心里一动,难道狂战之神梅特的“求爱不成”,其实是想要把人拐走之后解剖?这么一想,他额头上又开始冒汗珠,这历史传说跟真相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
“我就是想想,我不会这么做。”
杰拉尔德摸了摸鼻子,他以为伊罗卡是从神史典籍里看到的血法师记载,出身流浪部族的杰拉尔德没有机会阅读这些东西,但是他听说过这些,很多神殿还保留着古神时代的记载,以及一些古老职业的修炼方法。
“你有一颗很好的心脏,质量上乘。”杰拉尔德用血法师的赞美方式对塔夏说,然后摊开手,诚恳地承认,“至于你们,我看不明白。”
葛霖在杰拉尔德眼里就是个普通人,非常普通的那一种。
“我抵挡不了你跟那只魔兽,赛西镇已经有很多麻烦了,我不想给他们造成更大的困扰。”杰拉尔德叹了口气。
这时他的弟子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对着下面喊:
“杰拉尔德大人,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
“上来吧,先把你们带来的病人放下。”血法师拿起一盏油灯,走上狭窄的木质楼梯。
葛霖默默地看了昏迷的俄国人一眼,忽然冒出了愧疚感。
小镇没有医师,那么就意味着要让一位精通人体内部结构分布的血法师处理骨折伤势了,可能效果很好,但是这位医生的手艺是怎么练出来的,就让人心里发毛了。
钟楼一共有六层,并没有走廊、承重墙的分别,每一层就是一个房间,没有暗室与隔间。
二层的灯光明亮很多,大灯下面就是一座石台,周围的木架摆满了瓶瓶罐罐,上面覆盖着一层魔法防御,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石台旁边的悬挂架看起来就恐怖了,那是各种各样的刀具,有的利刃上还带有弯钩,有的带有钳子跟螺旋状利齿。全部保养得很好,擦得发亮。
“放在这里吧。”杰拉尔德指了指石台。
塔夏:……
葛霖很快醒过神,他发现那些刀具都是偏小的,如果真的要把一具尸体肢解拆裂,这些工具肯定做不到。比起杀人分尸的实验室,其实这里更像一个牙医诊所。
“你为塞西镇的居民治病?”
“这个镇上原来的医师跟着星辰神殿派遣来的小神官一起走了。”杰拉尔德摇头说,“我来的时候,赛西镇的人为了抵御树林里的魔兽伤势严重,所以我在这里住了下来。这样的生活,他们已经过了十年了。”
第147章 信徒论
杰拉尔德定居赛西镇已经十年了。
往前数二十年,金堇帝国发生了一件大事,第二顺位继承人爱德华王子诞生了。
按照帝国的惯例,他会得到靠近金堇帝国边界的一块土地作为领地,等到他成年之后,就要驻守领地,抵御侵犯帝国边疆的兽人,赢得军功,才能正式在皇室里拥有话语权。
金堇帝国依靠这样的风俗,加强统治力,同样也保证了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不可能是一个废物,否则是无法镇压住所有皇室成员的。
赛西镇曾经是一个安宁的地方,这里虽然是三条河流的交汇口,但是水深有限,稍微大一点的船都进不来,航道更是因为沿途的魔兽而充满了危险。
这里已经是山区最外围的地方,虽然魔兽成群结队,但是最高只有四级,辛辛苦苦打死之后,魔晶卖出的价格也很普通。除了一种叫做金钱貂的魔兽皮毛价值不错之外,别的东西都不值一提,许多冒险者就是奔着这种魔兽皮来的。
赛西镇的居民不富裕,但是生活很平和,偶尔还会有远道而来的商人,买走他们手工编织出的挂毯,还有这里的特产腌鱼干。每天夜晚酒馆里都有人说说笑笑,人们听着商人与冒险者的故事,第二天早晨再继续捕鱼与种植的生活。
一切的转变,就是从这里被划成爱德华王子的领地开始。
冈萨四世虽然只有两个孩子,但是皇室成员却并不少,这么多年分配下来,能给爱德华王子选择的范围就不多了。为了让领地看起来“大”一点,好看一些,冈萨四世就把森林的一角也圈了进去。
赛西镇恰好就在里面。
明明距离它最近的城镇走水路还得好几天。
从帝国的疆土变成一位贵族的私有领地,差别是巨大的,首先税收不再是帝国的最低标准,领主说多少,就要收多少,管理领地的官员也由领主决定。
爱德华王子年幼,领地由王后的一位亲属查姆伯爵打理。
这是一个非常贪婪的贵族。
爱德华王子出生时体质孱弱,整天生病,贵族认为这是一件“捞了油水就走”的好事,谁知道小王子能活几年呢?如果成年时还是这样弱不禁风,领地就会被帝国收回,因为这样的缘故,查姆伯爵做起事更加肆无忌惮。
爱德华王子的领地没什么出产,他这让他非常不满,于是增加了很多关卡,又提高了城门税。冒险者与商人在前往赛西镇的半路上要被抽重税,这对他们来说非常不划算,金钱貂除了赛西镇也有别的产地,不一定非要受这里的盘剥,于是纷纷改道。
手工挂毯卖不出去,酒馆跟旅店没了生意。
除此之外,还要缴纳重税,赛西镇的居民拿不出钱财,税务官就要求他们用森林里的草药,或者魔兽晶核与魔兽皮来抵。
最初森林边缘还有一点好东西,人们也有点家底。
随着时间推移,生活愈发艰难,小镇居民生出了反抗的心理,他们可以依靠的只有星辰神殿分派在小镇上的一位神官。
神官准备前往一座星辰神殿禀告这里的情况,结果被那位贵族派人找上了门,承诺他可以去另外一个富裕的城镇。神官动摇了,不久之后就答应了这个条件,抛弃了赛西镇。
镇上的医师是一位低级光系魔法师,懂得一些基本的药剂,与神官的关系非常亲近。
他们离开的那天,赛西镇的人还以为神官是为了他们向神殿请愿,满怀着希望送走了神官,结果在发现医师也不见了的时候,这才感觉到不妙。
除了通往深山的那条河流,其他河道都有关卡,通往外界的道路被全部封锁。赛西镇里基本上都是普通人,低级武者与魔法师都很少,根本无力反抗。
赛西镇的事,并不是没人知道。
可是这些人不是没有权势,就是不想得罪查姆伯爵,帝国高层这些年斗得更加厉害了,查姆伯爵在领地里做的事情,都没有违反帝国法律。
他只是加了税,没有杀戮帝国的子民,也没有把赛西镇的人卖出去当奴隶,或者强行征兵。然而这对赛西镇来说,却是毁灭般的灾难。
没了医师,他们只能用一些草药胡乱治病。
明明生活在西莱大陆第一强国,却每年都有人冻饿而死,因为交不上税,被税务官的卫兵打伤后死去。
“部族覆灭之后,我四处流浪,结果却在这里定居下来,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指引。”杰拉尔德坐在石台旁边的一张小木凳上,神情有些恍惚。
他身边的年轻人露出激动的表情,几次想要插话,都没有找到机会。
现在终于在血法师停下来时,急切地开口说:“不,杰拉尔德大人,是你拯救了我们。你把成为武者的修炼方法告诉我们,为我们治病,熬制药剂……还打退了查姆伯爵的私人卫兵与魔法师。我祖母说,赛西镇有今天,我能平安长大,都是因为您。”
会亡灵魔法的血法师成为一个小镇的救世主,世界仿佛充满了黑色幽默。
“也许是神灵的旨意……您说过,那天您是为了寻找一个偏僻的地方研究魔法,发现有关卡封锁线也没有改道,才来到这里的。”
年轻人握住杰拉尔德的手,一脸的认真。
杰拉尔德脸上的疤痕动了动,显得更加狰狞了,他摸着年轻人的头说:“小凯尔,你必须明白,能保护自己家园的人,不是神,而是自己。”
年轻人重重点头,严肃地回答:“你说过,梅特神已经陨落,战神伊罗卡杀了他。所以他不能保护我们了。”
葛霖忍不住望向当事神。
塔夏斜眼看着血法师,想要看看杰拉尔德到底会说什么。
“即使梅特神活着,也不会保护我们。”血法师叹息。
“为什么?”
“因为他是神,神跟人类是不一样的。”
“可是我们信奉他,神不应该保护自己的信徒吗?”凯尔茫然。
杰拉尔德看着他,没有说话。
凯尔顿时局促起来,声音变低,心情忐忑地问:“不,不应该吗?”
“我们成为梅特神的信徒,经过神灵的同意吗?”杰拉尔德笑了笑,尽管笑容可怕。
这个问题把年轻人问倒了,他有点转不过来弯。
人们信仰神灵,为什么需要神灵的同意?难道不是越多的人虔诚地信仰神,神的光辉与荣耀就更加显赫?
凯尔郁闷地把心里的问题说了出来,还带着一点委屈,想必是“梅特神活着也不会保护赛西镇的人”这个回答把他打击到了。
如果这话不是出自他最尊敬的杰拉尔德,估计年轻人会立刻卷起袖子跟对方打一架。
葛霖最初以为血法师的这句话是因为梅特神的性格,直到听见后面一句,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而且这个问题……
凯尔想不明白,葛霖就没有这个障碍。
什么是神?
没有信徒,他/她依然是神。
如果神需要信徒,没有信徒就不行,不管是需要信徒成为自己的势力,还是需要信仰力才能维持神格。一个连自己的力量都取决于别人的神,真的至高无上,无所不能吗?
葛霖想到这里时,杰拉尔德恰好对凯尔解释道:“神是不需要信徒的,你能为神做什么呢?”
年轻人涨红了脸,强调道:“我会把梅特神的仁慈与荣光传遍整个西莱大陆。”
“首先你要有走遍西莱大陆的能力。”血法师无情地给自己的弟子浇了一盆冷水,又给了更严重的一击,“你向神许诺,要终生信奉他,为他传播威名,所以神会庇护你,这是西莱大陆很常见的概念,对吗?”
凯尔再次茫然点头。
“可是……”杰拉尔德停顿了一下,他为凯尔眼里的委屈心疼,又觉得何必要对这个年轻人说这些呢,反正梅特神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用神的名字欺骗赛西镇的人。
这时,始终没有说话伊罗卡忽然开口道:
“可是神并没有同意你的这个决定。”
这是血法师一开始说的话。
葛霖心绪微妙,他不由自主地抓向伊罗卡的手,因为他猜到了伊罗卡真正的意思,并且有一种隐约的感觉,战神可能经历过这样的事。
是的,神没有同意某个人成为他的信徒,这个人奉上虔诚,敬仰着这位神灵,满心以为神会保佑他的亲人跟家园,然而——恰好遇到了不幸的事,信徒家破人亡,遍体鳞伤,于是他转为憎恨神灵,他公开地甚至当面唾骂自己曾经信奉的神,而神,很莫名其妙。
谁答应过,要庇护他?
这比强买强卖还要离谱。
何况西莱的众神,并不是真正的神,他们没有能力知道世界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更阻止不了这些事的发生。
就算是全知全能的神,难道连挑选信徒的能力都没有了?
结婚可以挑对象,房东租房子可以挑房客,工作不顺心只要不怕饿死,也完全可以换一个。什么样的人,才没有挑选的权利?奴隶不能挑选自己的主人,子女不能挑选自己的父母,下属不能决定自己有什么样的上司……神跟自己的信徒,难道能是这种关系?
杰拉尔德拖着腿,把一壶水放在简陋的炉子上,又弯腰拨动一块火系魔晶。
“小凯尔,不要相信神,你要学着只依靠自己,回家去吧,我还要与我的客人们谈谈我的过去。”血法师摸着弟子的脑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