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此案的疑点。
林氏想报复老太太,杀人辱尸便可,何需再做装饰?
哪知不问此话还好,一问林氏的脸色便阴沉森白,低头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堂外雨声大,林氏口中所念之词谁也听不真切,只见她手里的念珠越捻越快,那词也越说越快,举止癫狂,渐显病态。
暮青待要上前,元修横臂一挡,堂外惊雷乍响,男子眉峰沉如乌云压城。
林氏像是疯了,她也敢上前,也不怕被伤着!
暮青看向元修,两人目光相触之时,林氏忽然抬头,声音忽大,“……贪执无悔,行恶无情,不知餍足,永堕饿鬼!”
白电乍亮,雷声霹雳,公堂里一亮一暗间,不少人虚了虚眼,再睁眼时,惊见林氏向司马老太太扑了过去!
椅子哐当而倒,老太太翻倒在地,林氏骑于其上,手掐着她的脖子,恨意噬人。
司马忠回过神来,慌忙去拉林氏,“贱人!你疯了!”
他乃武将,提着林氏如提刀枪,抬手一扬,掌声清脆,林氏滚落在地,云鬓簪落,发丝散乱,嘴角血色鲜红刺目。她看了司马忠一眼,目光寒凉,忽然便从地上抓起簪子来向老太太掷去!
老太太正咳嗽,只觉脸颊一凉一热,血色鲜红,与林氏一样刺目。
“娘!”司马忠忙着去扶老太太,回头怒道,“把这疯婆娘架起来!”
郑广齐看向林孟,林孟震惊于妹妹之态,并无明示。衙差们没有府尹之命皆不敢动,司马忠对公堂外喝道:“还不滚进来?!”
司马府的护卫们闻令,这才回过神来奔进公堂将林氏拉住。
林氏疯了般挣扎,尖声怒骂:“司马忠!你愚孝害子,不得好死!老贱人,你也不得好死,我死后必成厉鬼,找你为奶娘和桃香报仇!”
她这副模样与往日往年那温柔和善之态相差甚远,司马敬远远避在后头,不知所措,只喊了声,“娘……”
“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我虽生了你,你却自小与我不亲,我教你勤读诗书,教你勤练武艺,你何时听过?你转身便去调戏丫鬟,出了事便躲到那老贱人身后!你自己说说,这些年来,除了早晚请安,除了瞧上我屋里丫头的时候,你何曾来过娘的屋里,何时把我当成过娘亲?你越长越不成人,府里的庶子个个比你出挑,娘难过时,难熬时,病痛缠身时,你何曾来榻前侍过汤药,陪娘说过话?你没有,桃香有!这些年,是她在娘身边伴着,非我亲生,却如我亲生,比那些庶子庶女贴心,比你这嫡子贴心!我本想明年待她及笄便收她做义女,给她挑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可怜那孩子……竟因你而死!”
林氏泪如雨下,司马敬摇摇欲坠,从不知在母亲心里,他竟不如一个奶娘所出的婢子,她将那婢子当成女儿,也不把他当成儿子。
林氏指着春娘的尸体问:“看她死后被凌迟成这般模样,你心疼吗?娘知道你不心疼,你贪恋女色,一个又一个的,都不过是一时之兴。可是娘心疼!娘那乖巧贴心的桃香是被人一杖一杖的活活打死的,死时腰骨尽断,皮肉成泥!那晚,我也是被人这样架着的,从那时起我就疯了,我是死是活,你们都别想好过!”
林氏将念珠一扯,拇指腹般粗圆的珠子啪啦啦散出去,砸在司马忠和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受此刺激,指着林氏,只见手抖,不见出声,不过一息的工夫便将脸憋得青紫,没一会儿,翻着眼白便晕了过去。
“娘!娘!”司马忠慌忙去掐老太太的人中,却怎么掐都不管用,拿手指轻探鼻息,竟不见出气了!
“郎中!郎中怎还没来?”司马忠抬头便问郑广齐。
郎中其实早就请来了,只是公堂上乱着,郑广齐便命人且在外候着,见老太太似乎被活活气死了,忙命人去唤郎中。
公堂里乱作一团时,一袖垂落在司马忠面前,那袖如雪,如巫山之巅雪原之边降来的神光,沐照凡尘。司马忠抬头之时,巫瑾已蹲下身来,未把脉便在老太太的百会穴上下了一针,片刻后取下,又在老太太身上施了三针,收针之时,只见老太太闷哼一声,身子抽搐了两下,那憋着的气便吐了出来。
人虽未醒,却已活了。
司马忠大喜,感激涕零,“多谢王爷救我母亲!”
巫瑾起身,淡漠道:“本王救人的规矩,想必司马大人清楚。司马府欠本王一个人情,还请司马大人莫忘。”
“下官不敢忘!王爷若有所需,只管开口,下官必报大恩!”
听着司马忠的保证,巫瑾只淡漠以对,这公堂里乌泱泱的人,他似乎不喜,想出公堂又见有女尸横在面前,于是只得坐了回去。
老太太捡回一条命,青砖寒凉人声嘈杂,已不适合再待在公堂上。此案已查清,老太太和林氏都已认罪,此事必定惊动宫里,要如何处置二人要听宫里的。
要结案还差那凌迟春娘的刑吏,拘捕、查证凌迟现场,这些都是盛京府的事,公堂上很快就被清理了出来,尸体被抬去偏堂,待雨停之后送去义庄,证物存箱被贴上了封条抬去了库房。老太太和林氏都跟着司马府的马车回去,听候宫里的处置。
江北水师的嫌疑当堂洗清,暮青带人出了盛京府衙,原本想要今日傍晚赶回水师大营,但因今日的案子,只怕一时走不了了。此案的结案公文一日没出来,江北水师的嫌疑就不算光明正大的洗清,暮青打算今日回府写一道奏折,要求朝中尽快出结案公文,以还江北水师的清誉。
特训营跟着暮青走出府衙时,雨已疏,黑云渐散,天光微露,人的心头却还像罩着阴霾,怎么也开怀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