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希望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你自己不放自己一马,谁也救不了你。”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寒冬莅临,卞唐却没有一丝冬意,楚乔终于还是在金吾宫里住下来,虽然无名无分,可是这座宫廷里,最不缺的就是无名无分的女子,再加上她以往的赫赫声名,倒也无人敢来招惹她。
想象中的大夏的逼迫和报复并没有来,好像他们也认定了楚乔已经是一个废人一样,之前的恩怨全都一笔勾销,连一个质问的使者都没派来。
楚乔想,这是很不正常的,她现在的身份,几乎相当于当年的日本战俘,以大夏国内目前愤怒的反战情绪,为何会这般轻易的放弃了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呢
她去问梅香,梅香大言不惭的道:“他们敢来,就叫贺统领将他们的脑袋一个个的全都掰下来。”
李策派来的小丫头秋穗笑眯眯的放下一碗镇好的雪梨,得意的说道:“梅香姐说的是,再说了,陛下对姑娘这么好,谁敢不识趣的来大呼小叫“
楚乔却摇了摇头,心里有几分忧心,应该不会这么简单,难道是李策被迫答应了大夏什么条件吗
婵儿娇怯怯的说道:“我却听说,是大夏的一个什么大司马力主要和我们卞唐修好,大夏才不来找姑娘的麻烦的。”
大司马
楚乔微微皱眉,大夏的大司马就是长老会的首席元老,难道是魏光放了自己一马吗
她已经很久都不打听外面的事了,终日昏昏沉沉,在这宓荷居里不见外人,真的成了李策所说的碌碌无为也是活。
她这半生都和燕洵绑在一处,走过昏暗死寂,走过血雨腥风,走过刀光剑影,如今终于走到前途无路,走到水尽山穷,再也走不下去了。
后来她曾问李策大夏为何不来找她麻烦,李策当时正在兴致勃勃的给她看一幅今年选秀的仕女图,闻言抬起头来对着她抛了一个媚眼,一副无赖相的笑着说道:“可能是夏皇还对我抱有幻想呢。”
即便是目前的心境如何不适合,楚乔也忍不住的轻笑一声,陪着他翻看着三尺多高的美女踞,看着那些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女眉目间满满的飘逸风情,只觉得那目光都是另一个世界望来的。
临走之前李策站在门口,突然回过头来对她笑着说道:“乔乔,你仔细想想,这个世上还有谁会对你这样好,甘心情愿的为你放弃很多事,为你出生入死,为你散尽家财,为你抛却所有,救你于危难生死,却并不告知你。这样的人本就不多,你要好好想想,想好了之后告诉我,我就给你置办一份嫁妆,然后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窗外梧桐红黄,遮连蔽日,天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进来,一片金灿灿的纸醉金迷。
她站在清寂的大殿中,仔细想着李策临行前的那句话,仔细推敲起在燕北最后的那一场战役,何时攻打,何时设防,何处退兵,何人掩护,几路大军出击,几路大军阻截,谁能及时传递讯息,谁能雷霆出现于境内,还有李策所说的,谁会对她这样好。
尘封的念头一点一滴的钻出来,像是一丝藤蔓,将她的身体缠住,月亮升起,月亮偏西,月亮弯弯的挂在树梢,月亮落下,日头升起,又是一个绚丽的一日。
她一直这样站着,整整一夜,都在反复的推敲着求证着自己的那个惊人的念头,她的眼睛渐渐涌出激烈的光,有晶莹的泪滴落在胸口,大滴大滴的滚出,却没有一丝难过的悲伤,她被惊喜和希望网住了,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那一瞬间,金黄的阳光顺着窗楞照进来,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笑的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泪流满面的笑出声来。
楚乔离宫的那一天,天空仍旧下着雨,她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带着简单的行囊就骑着马出了正阳门,潇潇细雨洒在她的肩上,可是却显得有那样的勃勃生机。
李策仍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皇帝,他此刻正坐在国子大殿的殿顶,一身拢纱暗红长衫,坐在高高挑起的飞檐上,国子殿下是一片担忧哭喊咆哮的大臣们,他却仿佛没看到一样,带着芳香的熏风吹在他的衣角上,扬起里面袖箭图纹,他望着远远的蔷薇御道上,少女一身鹅黄布衣,骑坐在白马上,两侧是连绵的梧桐,夺目的色彩如同一幅绚丽的书画。
四个月了,已经够了。
他这样微微笑起来,横笛吹奏起一首欢快的曲子去欢送她,笛音清亮,像是婉转的百灵,穿透了这座宫廷的奢靡繁华,一路跟随着她的身影,走出了一重一重的宫门,越过了黄金的门槛,高高的围廊,暗红的宫墙,去了一个广阔的天地。
眉山相护,孤骑赴会,被家族排挤打压,险些断送大好前程于尘埃之地。
败走悦贡,九死一生,形如狡兔却无有三窟,置之死地而退无生路,家国摒弃,沦入宵小之列,遭万千黎民唾骂,死不能入宗庙族谱,终成帝国第一叛贼。
绝地异起,以一人之力扭转外世青海之乾坤,赫赫之威威慑西蒙,时机尚未成熟,却挥兵东进,只为挽红颜于一线命垂。
大夏磨刀霍霍欲图卞唐,燕北发兵东下以报夺妻之恨,甘愿抛却显赫之基业返回故土,以百万之军做赌,终得偿微薄之心愿。
诸葛玥,我一直以为我才是这世上最疯狂的人,可是面对你,我却终知自己的浅薄狂妄。
李策心中浅笑,和一个疯子,该如何争抢
我们都是早已被上苍钦点了戏码的棋子,我挣不脱,燕洵也挣不脱,唯有你,有勇气一次次挣脱逃逸,又有勇气一次次跳入漩涡,我终究输给你,输的心服口服。
曲调异常轻快,合着下面百官们粗重的哭声显得是那样滑稽,孙棣站在宫殿之下,望着那个看起来大逆不道的身影,听着充耳的欢乐曲调,却觉得异常寂寞。
宫殿的路长且清冷,两侧是高高的宫墙,依稀可以嗅到宫外的清甜香气。
这样明媚的暖日之下,是谁的心底漾起一层轻轻的涟漪,挑破了每个子夜时分的寂寞雾霭,拨乱了寂寂锦宫中的浅浅玉尘。
他一直是如此,以微醉的眼睛看透这世间的一切清醒。
夜幕渐渐降临,官员们哭的嗓子都哑了,有几个老臣发了羊癫疯,已经早早就被抬下去了。
整座宫廷都被掩盖在一片奢靡的灯火之下,煌煌宫灯透过金吾宫的千百扇宫门窗扉,静静的照耀着金吾宫的夜晚。记忆纷乱头绪,如同从绢布上扯下的一根细丝,轻轻一拽,整匹华丽的绢布全部散乱,徒留一片奢靡的残红。
李策从梯子上一步一步的爬下来,百官们哭着爬过去,大叫着陛下要注意身体,勿要肆意胡闹云云。
“诸君果然对朕忠心耿耿,今日朕已经想明白了,爱卿们快快平身吧。”
众人顿时涕零如雨,心道皇上总算顿悟了。
“为了仔细反思朕的所言所为,朕决定,罢朝三日,大家也回家好好思量,研究济世富国之道吧。”
说罢,就在众多大臣呆愣的目光中扬长而去,还没走出国子殿,就迫不及待的对内侍说道:“连宴三天,把这次所有入选的秀女都带到柔福殿来。”
诸人无语,帝王得意的大笑而去。
我们都是命运手下朝生暮死的浮游,仓促之间,便隐现数十年峥嵘冷热。
乔乔,但愿你能走得出去。
出了白芷关之后,就是大夏的土地了,虽然此时已是隆冬,但是贤阳地处西南,气候温和,楚乔出关的时候竟然还在下着雨。
淡青色的远山笼罩在白茫茫的雨萎中,远江如链,蜿蜒的流过,原野上的黄昏份外美丽,乌金微沉,大地铺金,冷月却已然淡然初升,荒草繁盛,高高摇曳,与马背平齐,大风吹动之间,隐见那离离之草如赤金微波,自广袤的天际一波一波的汹涌而至。
站在贤阳城外的官道上,她却突然踟蹰了,不知是否该走进去,她人生的这十一年是一副滂沱的书画,前八年是水波下冷月沁冰的暗夜倒影,后三年却是鲜血淋漓狰狞交错的笔笔刀痕,如今陡然间抛却了宿命的枷锁,她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最初的激动渐渐消失,冷却的神智在脑海中激烈的冲撞着,如若是真的,他现在是何种身份,又如何能与她这样的人有所交集,她已害的他几次险死,如今又要亲手毁掉眼前的这一切吗而如果,她所想的都是错的,李策所说,不过是燕洵大发慈悲的放了她一马,那么,她又该情何以堪
而现在的她,已经连张嘴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就这样在贤阳城里住了下来,租了一间小小的屋舍,独门独院,地处偏僻,门前生着两株垂柳,此时光秃秃的,枯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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