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驻哈尔滨领事莫思尔于1月6日上门拜访了吴川,他一见到吴川就开门见山的问道:“我这次是受国务卿蓝辛阁下的命令,前来拜会您,想要请教您几个问题,不知您是否愿意回答我?”
吴川瞧了瞧美国人认真的神情,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道:“莫思尔先生,请坐下说吧。我对于美国朋友一向都是真诚的,我不记得我有什么对不住美国朋友的地方。”
莫思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虽然国务卿发来的电报语气有些不善,但是这位中国人在华尔街和国会还是有着不少朋友的,他实在是没必要得罪对方。
在吴川座位对面的沙发坐下后,莫思尔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缓和了下自己的情绪,这才组织着语言向对方说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贵党似乎有派出代表前往了德国,并且和德国的实业界达成了不少协议,而贵党事前都没有告诉我们一声,我国政府认为这显然是有损我国利益的。您是否可以解释一下这个问题?”
吴川注视了美国人数十秒,才摊开双手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不知道贵国政府是怎么收集情报的,但是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早在一两个月前,我们就已经在共和日报上公布过这件事了,对于这种公开的信息,难道我们还有再单独告诉贵国政府一声吗?”
莫思尔有些愕然了,他楞了好一会才有些不确定的继续问道:“OTg2NTc=几个月前的报纸上有吗?我不是很清楚,您真的确定贵党在报纸上刊登了和德国人合作的消息?”
吴川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要是有什么怀疑,等一下我叫人找出来给你送过去好了。我记得当时的报道是这样写的,随着欧洲战争的即将结束,我国应当对各国的关系进行重新的审视,为确保战后世界尽快的恢复和平,我国应当担负起和中国国际地位相衬的责任来,比如厘清同各国之间的债务,帮助参战各国的复建等…本党故将派出代表访问欧洲各国,讨论重建战后和平之事宜。你看,我们在报纸上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贵国政府到底还存在什么疑虑?”
莫思尔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吴川了,如果这也算…好吧,对照现在的局势来说,这篇报道确实提到了派出代表访问欧洲各国的意思,但是几个月前谁能看的出来?更何况,在华的外国人一般都是看的英文报纸,几乎没人会去看中文报纸,哪怕各领事馆、公使馆有预订共和日报,一般也就是用来存档而已,很少有人拿中文报纸来研究中国社会情况的,大约也就日本人会这么干。
对于吴川的推脱言论,莫思尔发觉自己都不能指责对方报道的不够清楚了,因为真没什么人会在报纸上刊登这样的秘密外交消息的,现在共和国派往德国的代表就是一种秘密外交,哪怕他们真的看到了这则报道也不会往心里去,只会认为这不过是中国人自己抬高自己的一种宣传手段。
沉默了半天之后,莫思尔决定暂时先跳过这个问题,他于是岔开问题说道:“那么等我看过报纸再说这件事,我们不如先谈谈第二件事。就是我国政府想要知道,对于当前的苏维埃俄国,贵党到底是持什么立场?此次因为贵党下令贵国的军队后撤,导致了高尔察克政府的垮台,英法代表向我国提出了严正的抗议,他们认为贵党是和俄国布尔什维克们是一伙的,国务卿阁下对此很是担忧,因此想要知道您的真实态度。”
吴川靠着沙发的椅背,让自己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后,这才双手抱着胸说道:“我不知道国务卿阁下究竟有什么可担忧的,难道美国的投资在东北没有获得保护吗?难道我们没有竭尽全力的把捷克人从俄国解救出来吗?难道不是我们拖住了日本南下的步伐,让他们现在在大陆和南洋之间难以选择的吗?难道不是我们把安不纳群岛租借给了美国政府?本党对于美国的友善姿态可谓是卑躬屈膝已极,但是美国可有给我国相应的礼遇?到现在为止,华人在美国不依然是被法律所歧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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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我们究竟是如何对待俄国,我们从他们手中拿回了丢失已久的边境土地,还帮助那些远东的反苏维埃分子建立了自治领,现在又派出了军队控制了大半条西伯利亚铁路,并进入到了中亚地区。然后,贵国政府管我们这种行为是对于俄国布尔什维克们的支持?
您觉得,这说的通吗?我以为,如果我国把对俄美的行为调换一下,那才是真正的亲布尔什维主义。所以,蓝辛国务卿是觉得,美国从中国拿走的利益还不够多吗?那么美国和之前的日本、英国,究竟有什么不同?我们应该如何取悦蓝辛阁下,跪下来去亲吻他的屁股吗?”
看着语气越来越严厉的吴川,莫思尔顿时先软了下来,他赶紧摇头摆手说道:“不,不,不,我们觉没有这个意思,我相信蓝辛阁下也不是这个意思。过去几年来,美国和贵党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对此我国从未有对您有什么恶意的想法,只是现在欧洲的局势对于我国来说有些恶劣,所以国务卿阁下希望能够明确贵党的态度,以免我国造成不必要的误判。”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莫思尔认为共和党是一个左翼的社民党是没有什么疑问的,大多数外交官都这么认为。但是社会主义和列宁的布尔什维主义还是有些区别的,不管英国、美国、法国、意大利都有社会主义党派或是工人党,虽然资本家们并不喜欢这些政党,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政党按照法律是合法的。
莫思尔觉得,国务院虽然对共和党的社会江浙湖汉北主义属性有些警惕,但是相比起共和党的左翼身份,美国政府现在更重视的是,共和党究竟能否让中国和美国建立起友好的关系。
欧洲局势的变幻,使得国务院对于战后的欧洲局势并不怎么看好,英法做出的一系列小动作,让除了威尔逊总统之外的其他政府官员都感到了紧张。因为他们发现,对于英法搞的这些小动作,美国几乎没有任何反制的能力。比如一个公海舰队,英国人说不给,他们除了抗议外几乎没有其他制裁的手段,而法国和意大利、日本的看戏,也令美国人大为担忧了起来,要是英国真的要针对美国的话,他们的国际处境也许会比德国人还糟糕。
这样一来,中国对于美国来说就显得难能可贵了,不仅为美国拖住了日本这个腹背之敌,还为美国打通了太平洋方向的通道,至少美国不用担心被面临两洋封锁了。在这样的国际局势下,共和党的左翼倾向,对于美国政府来说还真不是首要考虑的。毕竟中国境内的其他党派也许是右的,但是他们不可能帮助美国去对抗英日同盟,那么中国右不右就不干美国政府的事了。
拼命向着吴川道歉赔礼,看着对方的神情终于有所缓和之后,莫思尔才小心翼翼的解释道:“蓝辛阁下并不是不相信阁下对于美国的友谊,但是这一次苏俄红军击溃高尔察克政权实在是过于迅速了,这导致东方干涉的计划濒临破产。英国人和法国人认为,这其中最大的责任还是在于贵党,因为你们和苏俄红军走的太近了,据说贵党还和塔什干的苏维埃政府达成了协议,这难道不是背叛了我国和协约国的利益了吗?我国在西伯利亚和中亚地区可也是有着大量的投资的,而且高尔察克政权也刚刚承诺要接收前政府遗留下来的各项债务,他这一垮台,我们的损失就大了。”
吴川沉默了数秒后,便清了清嗓子说道:“中亚的北面是俄国人,南面是英国人,东面是我国的新疆。俄国的垮台导致了中央地区出现了权力真空,当地的部族势力鼓吹着要独立建国,但他们要求独立的不仅仅是俄国统治下的中亚地区,还包括了我国的新疆部分。
至于英国人,他们一边支持当地的部族独立建国,一边试图把新疆从我国独立出去,英国人的行动我们都是有证据的,也是英国驻新疆外交官亲口所承认的。
在这样的局势下,我们不和塔什干苏维埃合作,难道要去听任英国人和那些反动部族去入侵分割我国的领土吗?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不是我们要亲近俄国人,而是英国人和当地的反动部族逼迫我们不得不亲近了俄国人。
话又要说回来了,如果我国在中亚、新疆占不在脚了,难道贵国在当地的投资就能保全了?我看,不会吧。”
虽然莫思尔很想说,英国人和中央的部族势力未必敢动美国在当地的投资,可苏俄红军要是打过来了,他们是真敢没收美国在当地的投资。不过这想法只是在他脑子里转了转就被他咽下了肚子,如果美国不在意新疆是否被独立出中国,那么中国人显然就更加不会在乎美国在当地的投资了。
莫思尔沉吟再三后,终于不得不向吴川坦诚的问道:“那么您对于中亚地区的设想到底是什么?至少也该让我国明白,我国政府不可能毫无头绪的去支持贵国在中亚的任何行动,这不符合美国的利益。”
考虑了一会之后,吴川坐直了身体,上半身稍稍往前倾斜了一些,然后看着美国人郑重的说道:“我对于中亚的考虑其实很简单,让那个地方安定下来,而不是成为英国人的前进基地。
再我看来,英国人占有的殖民地已经够大了,这个地球并不只有英国人才能生存下去,其他民族也有生存的权力。自古以来,中亚和中国一直都保持着友好往来的关系,直到俄国人毁灭了中亚的安定繁荣为止。我们的目的就是让中亚恢复历史上的繁荣居民,从而维持住新疆以西边界的安全。
至于英国人,他们应当放弃对阿富汗和波斯的野望,这也有利于欧亚铁路通过该地区进入到西亚,乃至伊斯坦布尔,南斯拉夫,直到柏林和巴黎。我以为,这才是战后真正的和平与繁荣,这不仅仅关系到我国的利益,同样也能让美国从中受益…”
莫思尔沉默良久,最后耸了耸肩说道:“这是一个宏伟的计划,很多国家都考虑过,德国人差点就完成了一半。我不知道这个贯通欧亚铁路桥是否能够真的带给沿线各国以繁荣,但这显然不是我能评论的事情,我会将您的想法转达给蓝辛阁下。那么我们就来谈一谈最后一个问题吧,威尔逊总统想要在战后按照十四点和平原则建立一个国际联盟…那么您是怎么想的,对于总统的战后设想?”
吴川伸手挠了挠头,这才有些犹豫的说道:“总统阁下想要建立国际联盟来遏制各国的民族主义,从情感上来说我是支持的,假如真的有这样一个国际组织存在,而又能认真的按照十四点和平原则来处理各国和各民族之间的纠纷,那么对于世界来说,当然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但我的理智告诉我,总统的理想虽然伟大,可实际操作上却是一个难题。我们都很清楚,当前全球压迫其他国家和其他民族最深的正是英国和法国,印度支那的民众和印度大陆的民众都希望能够按照民族自决的原则建立自己的国家,从英国和法国的殖民地中独立出去。那么这个国际联盟究竟应该如何去回应印度支那和印度大陆的民众的呼声呢?”
莫思尔感到无言以对,这正是美国内部也不看好总统战后设想的原因之一,美国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去约束英法,因此一旦涉及到英法海外殖民地的问题,美国政府就不得不期望英法主动的进行自我约束了,假如英法不自我约束,那么美国政府基本就只能对这些问题视而不见,以免破坏了美国和英法的关系。不管怎么衡量美国同世界其他国家的关系,美英、美法之间的关系才是对美国最重要的。
事实上有些人认为,总统应当把十四点和平宣言中关于民族自决这一条划去,然后再去谋求建立国际联盟,才是解决这一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威尔逊总统反驳了这一主张,因为他认为划掉了民族自决这一条之后,十四点和平宣言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世界各国人民也就不会把美国当成自己的最后希望了。
“总统的想法当然是好的,只要不去实行它。”在心里默默的吐槽了一句后,莫思尔只能含糊其辞的向吴川说道:“总统所说的民族自决,是指德国、奥匈帝国下辖的那些民族和海外殖民地的土著民族,并不包括那些还享有秩序的其他国家内部的民族及其他国家在海外的殖民地土著民族。”
吴川摇了摇头说道:“您觉得这样的解释能够说服谁呢?我觉得英法等国不会满意,他们治下的那些少数民族和海外殖民地民众也不会满意。最终就是让国际联盟成为了一个毫无威信的办公室,谁也不会接受国联做出的调停决定。
此外,战争既然已经结束了,那么那些战败国和反对协约国的国家都应该被邀请加入国际联盟。谋求世界各国和解和和平的国际联盟,却先把一亿五千万人开除出了地球的秋籍。您认为,这个世界还有和平可言吗…”
莫思尔坦率的和吴川交谈了一个下午,直到吃了晚饭才告辞离开。虽然这天下午和吴川的交流给他解开了许多困惑,但是更多新的困惑又产生了。莫思尔觉得,他好像都快被吴川所说服了,现在总统所主张在战后建立的国际联盟确实不是什么好想法,要么总统就更大胆一些,把苏维埃俄国拉近国联,那么说不定还能遏制一下英法在国联中的声音。
1月7日下午1时半,法国贡比涅森林雷通车站,德国代表李卜克内西和代表协约国的福煦将军终于签订了停战协议,这大大的超出了福煦的计算,而停战协约中的内容也进行了极大的更改,除了解散和压缩战后德军的编制外,其他内容都贴近了威尔逊总统的十四点和平原则,协约国甚至连战败赔款承诺都没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