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敬看着首相的双眼,略略压低了些声音说道:“吴川认为,第一应当恢复朝鲜的独立自主;第二限制日本陆军的规模。”
“什么?他也未免太狂妄了吧。朝鲜是自愿和我国合邦,跟中国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他现在还不是中国政府的首脑,有什么资格向日本提出这样的要求。至于限制陆军规模就更为可笑了,日本可不是中国的附庸,还轮不到中国对日本的军队规模说三道四。”
西园寺首相如机关枪一样喷出了一连串反驳之言,看起来像是被原敬转述的言论给气坏了,不过原敬却沉稳的等首相发泄完毕,看起来冷静下来了,这才平静的接着说道:“阁下,其实我倒是觉得,吴川的想法并不坏。”
西园寺吃惊的看着他说道:“你疯了吗?这样的条件还叫不坏?就算我们只是把这两个条件拿到内阁会议上去讨论,恐怕都要被人看做是国贼了,你居然还说不坏?”
原敬微微颔首后说道:“是的阁下,事实上我认为直接吞并朝鲜就是个坏主意。在控制了朝鲜的经济、政治、司法、军事、外交权之后,我们有什么必要把这最后一层皮也给剥下来?
事实上,在日韩合邦之前,我们几乎已经消灭了朝鲜境内的反日组织,大韩帝国的皇帝连自己每日用餐的菜单都决定不了,这个国家从上至下已经对日本俯首帖耳了。假以时日,朝鲜人就会如遵从天朝上国的君主一样遵从于天皇陛下。
但是,仅仅因为某些人的虚荣心,我们抛弃了一个运转良好的亲日鲜人政府,建立了一个日本总督府。可这个总督府带给我们的并不是一块更为顺从的帝国领土,反而成为了点燃朝鲜人反日情绪的导火索。看看现在北朝鲜死灰复燃的义兵运动,阁下还以为日韩合邦是正确的吗?”
西园寺公望沉默良久,终于摸着自己的胡子苦恼的说道:“事已至此,我们总不可能再宣布日韩合邦作废,就算国民真的有这样的觉悟,朝鲜人也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支持日本国了。”
原敬也是点头赞成道:“确实如此,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不可再回头。但是我认为我们还是可以对朝鲜的统治政策加以调整的。”
西园寺马上问道:“如何调整?”
原敬道:“就目前国家所面临的经济困境,接下来几年我国只能采取收缩防御战略了。继续实施扩张性的大陆政策,只会让革命委员会和露国人更加紧密的联合起来。那么背靠中国和露国的北朝鲜反日组织,将会在这两股势力的支持下,把帝国的财富和鲜血耗尽在北朝鲜的崇山峻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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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国今日对于朝鲜所需要的,不过是南部和沿海的平原地带,朝鲜的财富和人口十之八九都集中于这些地区。因此我们完全可以和革命委员会达成谅解,把北朝鲜的内陆山区划出一片作为朝鲜人的自治区,有这个自治区作为双方之间的缓冲区,则日本和革命委员会当前的紧张关系就能缓和下来了。”
西园寺思考了许久,方才出声问道:“那么陆军问题呢?难道也要听中国人的?”
原敬沉吟了数秒后说道:“我国周边的邻国,其实只有太平洋另一头的美国,和朝鲜半岛相邻的中国和露国。扩建海军,只会招至美国的不满;而扩建陆军则必然招到中、露两国不满。
过去日露两国之间还夹着一个虚弱的中国满洲作为缓冲区,所以露西亚虽然警惕我国倒也不会过于担心。但是现在,革命委员会、我国、露西亚已经是三足鼎立之势,东北大陆上已经没有缓冲区了。任何一方都要担心另外两方联合起来对付自己,这不是几句外交辞令就能放下戒心的事。
露西亚的重心毕竟在欧洲,其在远东的政策是守成加上有限度的扩张。真要和中国人翻脸,露西亚人是要退缩的,毕竟中露两国相邻的国界线实在是太漫长了。要是再出几个革命委员会这样的势力,那么露西亚未必能够保得住贝加尔湖以东地区。
因此只要日本不能对革命委员会建立起优势,露西亚首先选择的一定是联合中国人对付我们,以确保本国远东地区的安全。
那么我国在这种状况下扩建陆军,又怎么能够让革命委员会放下防范之心?而比这个局面更糟糕的是,一边扩建陆军的同时,一边又扩建海军,这只会让我国同时遭到周边所有邻国的敌对。
阁下,日本当前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和获得海上的安全。而想要达到这两个目标,和中国人的友好相处就是必要的。我们需要满洲的资源和市场,否则我们就不能快速恢复经济;我们也不能把革命委员会这样富有前途的政治团体塑造成日本的敌人,否则未来的中国必然是日本最难以对付的敌人。”
西园寺久久不能出声,好半天才苦笑着说道:“朝鲜问题、陆军问题,健次郎你可真给我带回了两个大麻烦…”
就在日本人焦头烂额的处理着战后问题时,中国之局势也渐渐明朗化了。在革命委员会和袁世凯连续发电反对迁都南下后,黎元洪也发电劝说南京临时政府应该以大局为重。孙中山、宋教仁虽然在临时参议院内数次陈词,表明要求迁都并非出于私心,但是议员们终究没敢再支持迁都的提议了。
因为社会舆论已经开始转向,要求临时参议院收回长江航运权,禁止列强军舰进入长江了。临时参议院取代了联省人民代表大会之后,参加的省份反而少了几个,因为东三省拒绝派出代表参加,认为南京临时政府解散联省人民代表大会属于非法行径,现在的参议院议员并不能代表各省人民。
之前大家还能无视革命委员会的这种攻击言论,但是等到他们为同盟会张目,强行要求袁世凯南下接任总统,还要迁都南京时,临时参议院的代表性就开始受到非议了。现在他们既然不能按照舆论的要求下令收回长江航运权,那么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出头帮助同盟会给袁世凯挖坑了。
要不然破坏南北和平的罪名可就要落在他们身上了,以同盟会的力量是没办法和受到列强支持的北洋集团单挑的。至于各省军政府,现在则是态度暧昧,再无之前口口声声服从南京临时政府的声音了,反倒是要求双方顾全大局的声音比比皆是。
3月18日,立宪派控制的报纸又给了南京临时政府最后一击,曝光了孙文总统试图拿汉冶萍公司向日本抵押借款1500万日元的合同。这一合同是2月初洽谈的,日本人在国内爆发经济危机后对这一合同已经有中止的念头了,等到被曝光后中国社会舆论的汹汹,日本人终于还是通知南京政府解除了这一贷款合同。
3月20日孙文终于改口,表示迁都之议可以废止,袁世凯也可以通电南京宣誓接任总统,但是要求袁世凯发誓服从临时约法。在孙文当上大总统后,联省人民代表会议制定的限制总统权力的宪法,在其解散联省人民代表会议,组建临时参议院时已经被弃之不用了。
但是现在,同盟会却又拿出了这部约法。这还不算,就在当天晚上,宋教仁连夜出了一个宪法第一修正案,直接把约法中规定的有限总统负责制更改为了责任内阁制。
吴川收到电报之后,虽然还忙于开会,但也通电发表了一个简短的声明:第一、临时参议院是否有这个代表性修改宪法?第二、宪法究竟是为国家而设,还是因人而设?仅仅因为换了个人担任总统,就要出一条宪法修正案,那么这种宪法岂非犹如儿戏?同盟会干这样的事,就不怕别人照猫画虎吗?
袁世凯接到吴川的通电内容时顿时大笑了数声,他对自己身边的亲信说道:“畏之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这等文字有什么好较真的。这又不是圣旨,一个就要散伙的团体自说自话,我们还要同他们纠缠文字游戏吗?当下自然是先接了总统的位子,先去了孙文的名位,然后把南方那些人都开革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梁士诒一边向袁世凯恭喜,一边则不无担心的说道:“南京的这些人倒是好解决,可南京周边这几十万军队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散去的。大总统还需小心,孙文出尔反尔啊。”
袁世凯不以为然的说道:“孙文没有了总统的名位,手中又无钱,光靠他喊上几句革命口号,那些军队怎么可能还会听他的。眼下最让我担心的,还是关外的那一位啊。吴畏之手中有人有枪还有钱,你们说我给他个副总统的位置,他肯不肯到京城来?”
袁世凯虽然问的是身旁的众人,但是目光却一直看着边上的周学熙,这一群人中也只有周学熙和革命委员会接触几次,他觉得也只有周学熙能够回答的了这个问题。
在袁世凯的注视下,周学熙不得不出列说道:“回大总统的话,吴畏之这个人我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以为此人并不是那种好享受、好权势之人,他是那种真想要做点事的人物。
我和他见面的那次,他开口问的不是北洋人物如何,倒是和我聊了大半天的开滦煤矿的事和办理启新厂的具体办法。我以为大总统想用一个副总统召他上京,恐怕是不能够的。
何况,各省自革命以来,不管实力大小如何,这些民党总是先给自己带上个都督的名衔,似乎没有这个头衔就不能出门见人了,完全是一副暴发户的做派。就算是黎元洪,一开始百般推辞,之后不也是乐在其中了吗?
倒是东三省革命至今,还没有听说有都督出现。革命委员会虽然有军人,但是掌握权力的还是一班文人。吴畏之也只是弄了一个主席头衔,表示开会时负责主持而已,并不是什么正经官职。而且他这个主席还要先被委员们选上一遍,并不能自己给自己任命。这样的人怎么会稀罕副总统的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