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丕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同盟会中部总会以为,推翻满清帝制是革命当前的目标,但是打倒帝国主义不能在当下提出,否则只会给各国列强制造介入中国革命的口舌,这对于革命来说是不利的。因此,我们应当先把革命的目标放在推翻帝制上,等到革命成功建立了共和国之后,再去谋求废除同各国的不平等条约,这才是名正言顺之举。”
对于邱丕振似是而非的回答,梁廷栋其实是很不以为然,他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态度不明的各位,就严肃的说道:“我对于邱代表的话就有些不解了,敢问邱代表,你现在的表态是否能够代表同盟会中部总会对于革命的态度?”
邱丕振迟疑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说道:“是,宋先生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梁廷栋于是马上追问道:“我们革命的目的是为了建设一个主权独立领土完整的新中国,这个国家对内应当采取人人平等的共和体制。我想同盟会中部总会对于这个革命目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当然不会异议,起码我们东京同盟会总部,对这个革命目的的表述完全没有意见。”一个突兀的声音在张绍曾身后的另一侧响了起来。
梁廷栋定睛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蓝布长袍的年青人向他点头致意道:“在下直隶王葆真,受东京同盟会总部派遣,为同盟会总部的北方代表,负责推动北方革命之行动。”
邱丕振看了一眼这位东京总部的代表,也只能点了点头附和道:“我想宋先生对于这样的革命目的也是不会反对的。”
梁廷栋这才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既然各位对于革命的目的和我们的看法一致,那么我就有些不明白了。想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共和国,光推翻一个满清皇帝,不打倒帝制背后的封建伦理思想,可行吗?邱代表只说推翻帝制,不谈反对封建主义。
那我就要请教了,一个充斥着封建伦常思想的国度,一个国民被封建思想愚昧毒害的国度,该当如何建设起一个民主共和的自由之国?没有共和之民,又岂会有共和之国?
其次,今日之满清朝廷俨然就是各帝国主义在华之代表,这个帝国主义的傀儡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各帝国主义在华之利益。所以,不管我们喊不喊打倒帝国主义,列强都是要与革命为难的。
邱代表认为只要推翻帝制成立了共和国,各帝国主义列强就能平等待我,这无疑是痴人说梦。而试图通过承认满清和各列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来换取列强对于革命的认可,我以为这样的革命只是换汤不换药,不过是把满人的卖国朝廷换成了汉人的卖国政府,这是在愚弄革命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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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假设同盟会中部总会对于革命的追求只是想要换一个皇帝,那么我们革命委员会是无法认同这样的革命理念的。不知道参与起义的各位看法是什么?”
梁廷栋和邱丕振之间的革命路线交锋,顿时冲淡了这些刚刚获得起义成功的军官们的兴奋感。老实说,这里除了蓝天蔚和第二混成协的军官们,因为接受过一段时间士兵学校的革命理念宣传,又被第二十三镇当成了炮灰用了几天,革命的觉悟比较高之外。
其他人,特别是第二十镇的军官们只能算是进步人士,他们对于革命的热情并没有超过他们对于满清朝廷腐朽无能之愤恨。哪怕是张绍曾,也是在部下们和蓝天蔚的不断劝说,加上又收了革命委员会一大笔资助,方才决定加入革命的。
他们对于革命最深入的理解,也不过是打倒了朝廷,就能够阻止这个朝廷继续向外国人出卖利益了。至于之后谁来组建一个没有皇帝的朝廷,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当然,也不乏有人觉得,满清气数已尽,正是他们这些武人大显身手的时候到来了。造反,正是一个人平步青云最快的途径。
至于革命理论什么的,显然没有手中的权力更有作用。假设在这里宣扬革命理念的只有邱丕振和王葆真两人,那么张绍曾等军官还真不会把他们放在眼中。第二十镇内虽然有几个同盟会员,但还不足以左右全镇官兵的行动。
更何况,邱丕振和王葆真两人本身就代表着同盟会不同的两派,一个没有实力还内部分裂的组织,怎么能够让这些刚刚赢得一次起义胜利,正感意气风发的军官们俯首听命呢?
但是加上了梁廷栋就不一样了,背后站着一整个革命委员会的梁廷栋,并不需要向这些起义官兵低头。正是革命委员会首先在齐齐哈尔和哈尔滨打响了关外革命的第一枪,又是革命委员会拥有的武力牢牢守住了自己的地盘,并将第二十三镇和第二混成协的官兵打的士气低落,迫使总督不得不将二十镇调到了蔡家沟前线,才给他们创造了这次阵前起义的机会。
而接下去,第二十镇想要同朝廷继续对抗下去,还需要革命委员会支援各种物资,否则他们很快就会因为弹药消耗一空而被迫向朝廷投降的。第二十镇可以无视第二十三镇和第二混成协的战斗力,但绝不会轻视关内北洋六镇的武力。
这场起义固然为关外扫清了朝廷的主要力量,但无疑也会让朝廷把他们当成亟需剿灭的头号威胁。因此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张绍曾等军官即便再畏惧反帝国主义这个口号会带来列强的干涉,即便他们中有人不满意于反封建主义这个口号有打击士绅乡贤之嫌,此刻也不能提出明确的反对之意了。
蓝天蔚看着这情形,觉得自己应该先表态,也好给其他人一个台阶下。于是他便出声说道:“我觉得梁代表说的对,革命么当然是要彻底一些。我们总不能赶跑了一个满人皇帝,再去捧一个汉人皇帝,这样今后我们这群人可就难以面对史书了。”
孟恩远虽然被算作是起义将领,但是他现在身边还有两个二十镇的低阶军官看守着,完全和囚犯没有什么区别。他坐在边缘的位置听了半天,才发现张绍曾这些起义将领和哈尔滨那些革命党人的默契似乎并没有那么的高,他觉得这大约是一个保全自身的机会。
以他的猜测,要是继续跟着张绍曾,对方也许会把他供起来,然后夺了他的二十三镇。但也有可能,对方干脆把他给趁乱干掉,然后直接吞并了二十三镇。以现在战事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孟恩远觉得张绍曾采取后一种办法的可能性更高。从长春打到山海关,这几仗也足够消化掉他的部下了。
因此在听到蓝天蔚开口之后,他也立刻响应道:“我二十三镇也支持革命委员会的主张,大丈夫行走江湖,自当光明磊落。这亮明了招牌闹革命,总好过偷偷摸摸的行暗路,革命又不是爬墙偷汉子,怎么能够藏着掖着呢?”
孟恩远的话虽然粗俗,不过房间里的人倒是有大半隐隐以为是了。路线方针这种东西,在蝇营狗苟的官僚团体或土匪山大王之中自然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但是对于一个靠理想凝聚的团体来说,这可比磕头拜把子强多了。
在座的军官们哪怕各有私心,但是他们参加革命的那份热情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否则在当下的北方,继续当他们的官兵总好过有可能掉脑袋的革命起义的。而这份革命热情如果找不到正确的信仰以为寄托,还是会让人褪去热情,最终堕落下去的。
否则今日的革命志士,又怎么会弄出一个军阀遍地的北洋时代来。作为一个穿越者,吴川从筹备起义时就不停的宣传革命理念,直到革命委员会占据了齐齐哈尔、哈尔滨等地方之后,他也依然不停对军队和革命者进行政治教育,正是为了防止革命变色。
在这样不间断的、正确的政治教育下,共和党、革命委员会和国民革命军的思想才能始终保持一致,而被革命委员会派出的梁廷栋才会毫不迟疑的反驳,过去他从不敢质疑的同盟会代表的革命主张。
事实上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革命委员会已经初步形成了一个政权的概念。委员会从上至下都已经对自己的革命道路充满了信心,认为只有按照革命委员会拟定的路线方针前进,革命才能够获得最后的成功,他们也就自然看不上同盟会或其他什么人似是而非的革命理念。
梁廷栋对于革命委员会提出的革命理念的坚定信仰,不仅让同盟会中部总会的代表无言以对,邱丕振并不是宋教仁,他对于革命理论的研究并不深刻。而王葆真虽然在革命理念上有一定研究,但他现在却觉得梁廷栋所说的更有道理。
两位来自上海和东京同盟会的代表都选择了沉默,自然让大部分军官们认为这场革命理念上的辩论是梁廷栋赢了。看着身边这些军官人心浮动的样子,加上蓝天蔚和孟恩远的表态,使得张绍曾深感被动。
不过他还是不想把手中的权力就这么交出去。毕竟权力这种东西,你拿起来会觉得很是艰难,但是想要放手却更让你感到痛苦。有时候即便知道自己保不住手上的权力,那也是能拖上一天是一天。
因此在犹豫了许久之后,张绍曾很是艰难的向梁廷栋开口说道:“我看,要不然还是等我们攻下了长春,把奉天的同盟会辽东支部成员一并请来,再来商讨该怎么加入革命委员会如何?现在我们还是抓紧商议下如何攻打长春,把满清东三省总督和吉林巡抚抓住,为下一步关外的革命行动扫清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