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亚尔马.沙赫特之后,吴川坐在房内的书桌前拿起了一张白纸,正准备按照对方说的把中国所需要的各门类工业设备记录下来时,他这才发现出现了一个问题。他可以用中文写出门类,但是他怎么知道这个时代究竟有什么样的设备和技术,要是弄错了的话,这麻烦可就大了。
更何况,拼音文字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描述一件新事物时都要重新造出一个词语,并不像表意文字那样,只要学会了几千字就能通过旧文字的重新组合创造出新的词语来。因此在白纸上写了没有几行字,他就放弃了自己来完成这个任务,而是出门找了和自己住在同一件套房的康斯坦丁,试图寻找他的帮助。
康斯坦丁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想要找懂得德文和工业的翻译,那么就只能去柏林大学、皇家柏林工业高等学院这些地方去找中国留学生了。不过中国留学生来欧洲的一向很少,他们更喜欢去日本和美国留学,所以即便是去了这几座大学都可能是白费力气,你还要去吗?”
吴川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让有些昏沉的头脑重新清醒了过来,这才对着康斯坦丁说道:“要是你有空的话,就陪我走一趟吧。要是没有的话,不妨给我找一辆出租车来,我可以自己去跑一趟。”
看到吴川的态度这么坚决,康斯坦丁只能叹息了一声说道:“难得今天伯爵不带我出门,我还想好好休息一天呢。算了,既然你非要找一个懂得工业技术的翻译,那还是我陪你走一趟吧,要是你在外面迷路回不来了,伯爵可真要训斥我了。不过,你要找这样的翻译做什么?”
吴川随口搪塞道:“就是想要了解下德国现在的工业制造能力和技术储备,既然我们要在这场战争下注,自然要对交战国的能力有所了解吧?要不然,押错了对象该怎么办?”
康斯坦丁心中颇不以为然,既然已经知道了战争大致爆发的时间,接下来怎么可能还会押错。不过他自然不会对吴川透露太多,毕竟他只是金兹堡家族的客人,还不是家族的亲密朋友,有些事情还是不方便都透露给他的。
在康斯坦丁的邀请下,吴川再次坐上了那辆奔驰轿车,不过这一次的司机就不是康斯坦丁了。显然他昨日也只是暂时客串一下而已。柏林大学倒是离开酒店不远,就在菩提树下大街上,只是这所学校的自然科学院并没有什么中国留学生,不过据说在人文学科倒是有个陈的中国人。
打听到情报之后,康斯坦丁不免向吴川询问道:“那是不是去找一找这个中国留学生。”
吴川却站在教学楼之前看着柏林上空阴沉的雾霭,神情有些异样的说道:“国家都要灭亡了,居然还能跑来柏林学习东方历史学,这不是个家里有钱的阔少爷,就是个出洋来镀金的遗老遗少吧。我想大家是不可能有什么共同语言的,还是去皇家柏林工业高等学院看看吧。”
康斯坦丁有些不明白,吴川怎么突然就有些意气消沉了下来,不过他还是毫无怨言的带着对方向着柏林西面的街道而去了。皇家柏林工业高等学院的名气虽然不及柏林大学大,但是它在科学研究上面却一点都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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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车子停在夏洛腾堡区,看到面向六月十七大街的皇家柏林工业高等学院大门时,吴川终于提起了些精神,期待着这里能够带给他些好消息。
躺在床上的赵楠一边望着天花板发呆,一边对坐在窗口看书的同乡林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老林啊,你说我们还要不要在这里继续学下去?按照朱和中说的,眼下最要紧的是革命,跟着孙先生推翻满清政府,否则就是学出来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啊。”
林栋看着手上厚厚的专业书,连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信他?他真想要推翻满清的的话,为什么要从德国陆军步兵学校出来?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你还指望他能去干革命?
他从陆军步兵学校出来转入柏林兵工大学,专业课程都挂了几次了?学习不好好学习,就知道到处跑,外语倒是学了几门。我看他压根就不该去兵工大学学习怎么制作武器,而是应该去外交学院学习外交。
最可笑的就是,这边说要跟着孙先生革满清的命,缔造共和国。这边却要我们向孙先生发誓效忠,这就是他说的共和体制?我还是那句话,照着他们那个搞法,革命是搞不成的。
想要救国,还得是照着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先生说的,走工业化的道路。只有一个发达的制造业,国家才能维护自己的权力。否则人家用战列舰和大炮,难道我们还要继续用大刀片子和抬枪去抵抗吗?那不还得再来一次八国联军入侵吗?”
赵楠转过身子,侧着头看着窗外挡住自己视线的高楼,顿时生起了一种无力感说道:“人家造一座高楼,都已经开始使用机械了,一造就是数十米高。我们眨一眨眼睛的功夫,他们就不知道建起了多少间工厂的地基,而我们的家乡想要修个新学堂都要得到士绅和县老爷的同意,这样下去中国哪里还赶的上他们。
我觉得朱和中说的也不错,你不推翻了那个什么都不许你做的混蛋朝廷,就算你学的再好,回国也不过是个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洋学生罢了。更何况,你学冶金和机械制造还好,回国后还能制造些机器。可我是学化学的,没有一个大型钢铁厂和煤矿基地作为支持,这化学工厂怎么建立的起来?难道让我回去做德国人的买办吗?”
林栋终于合上了手中的书,望着窗外也不知该说什么。虽然他并不认为那位名气颇大的孙先生所说的革命能够成功,但是越是在欧洲待了久了,他就对那个所谓的满清朝廷越是绝望。欧洲各国的国民个个都想着要强国富民,就连那个甲午战争从中国身上咬下了一大块肉的日本,现在也变得要让中国人抬头仰视了,然而唯有中国人还在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从现在的景象来看,中国人未来不是变成美洲那些被圈起的印第安人的下场,就是像印度和朝鲜一样,成为连道路中间都不被允许行走的亡国奴。一想到这样看不到未来的绝望世界,林栋顿觉胸口闷的要炸裂了一般。这样一想,朱和中的不安分倒也是能够让人理解了。如果学来学去都要当亡国奴的话,倒还不如先拼着和满清同归于尽来的痛快一些。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后,对着老友说道:“如果你真想回国,那么我们就一起回去。既然是一起出来的,就该一起回家才行…”
一种敲门声打断了林栋的话,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赵楠却已经从床上挑了起来,向着房门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一定是朱前辈来了,我来开门…”
赵楠打开门后却愣住了,外面站着的并不是朱和中而是一位不认识的年轻中国人,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洋人,倒似乎像是对方的跟班一样,这样奇怪的组合不由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吴川却不紧不慢的向他自我介绍道:“我姓吴,刚到柏林不久,眼下遇到了点麻烦,听说这里住着两位皇家柏林工业高等学院的高材生,就想过来请两位帮几天忙。不知你和你的同伴,肯否援手?”
走到门口的林栋打量了一眼吴川身后的康斯坦丁,这才对着吴川客气的说道:“出门在外都是中国人,只要能帮的,我们自然会帮。不过我们只是两个穷学生,如果是太过麻烦的事,你最好还是找一找领事馆比较好。”
吴川笑了笑说道:“我遇到的麻烦跟你们的学业有关,我想领事馆的先生们大约是不懂的。不过咱们是进去说呢?还是下楼找间咖啡馆慢慢说。我在学校里问了一圈,好容易才打听到你们在外面租的地方,口中甚是干渴,不找个地方润润嗓子,恐怕是要说不出话来了。”
林栋还没想好,到底是让这位陌生人进门,还是照着对方说的下楼去咖啡馆慢慢谈。他身边的赵楠已经迫不及待的点头应承道:“还是去咖啡馆吧,自从朱前辈把我的零花钱给缴了,说是要援助孙…嗯,我好久都没喝咖啡了,正好就先沾沾新朋友的光了。”
被林栋踢了一脚后,赵楠方才明白过来,这位可还不清楚来路呢,倒是不能谈及孙先生的事。对于心直口快的赵楠,吴川的印象倒是很不错,他觉得自己这趟应该不会白跑了。于是让开道路,向着两人邀请道:“那么咱们就下去吧,德国的街头到处都是咖啡馆,我可不知道哪家才是两位喜好的…”
从两人居住的楼房下去,穿过一条小巷就到了一条类似于步行街的古老街道,这里倒是和宽敞的柏林大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依旧保留着十九世纪的建筑面貌,街道的两旁摆满了零零碎碎的二手旧货,从书籍到家具都是应有尽有。
在这条老街上走了数十米后,走在前面的赵楠便从街头的人流中向右方挤了出去,带着众人来到了一个门面不大,但是内里却极为宽敞的咖啡馆。这座咖啡馆是利用一座大院改建而成的,也就是说穿过了这扇门后,除了一间大厅之外,还能直接穿过这间大厅走到类似于天井的露天大院内,在阳光下面喝着咖啡看书。
这大院内虽然摆放了七八张桌子,但是因为有花架相隔的缘故,倒是一点都不会有没有私密空间的感觉。赵楠和一位美丽的女侍打了招呼之后,对方很快就将他们安排在了一处,较为安静却又能照射到阳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