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将军原本也是读书人吗?”
“就会三百千,论语只背了两句。”
“……”
“看来你是真准备了例文了?劝你一句,可千万别是文笔太好的,否则谁看都知道不是我写的。”
“……”老天不长眼啊,这种人只有一张脸皮,还喜欢男人,怎么就成了虎节将军?!他这样满腹才华,文武双全的人杰,却偏偏半辈子不得志!
“本将军的字也不太好,抄写奏折的时候,都要我家那口子代笔,稍后你多备点纸张,对了,祭文生僻字也别太多啊。”
“呵,卢将军到真是与冯将军情深不悔,您却不知道,冯将军逃亡在外,却还有时间招蜂引蝶,与一个民间的寡妇春宵一度呢。”
“什么?!”卢斯一声大喊,小白脸变成了小青脸,整个人五官都因为扭曲而显得狰狞无比,他的手拽住薛金的衣襟,“此话当真!?”
“要不了多久,真相自明,标下有什么可骗将军的?”薛金没有挣脱开,反而看卢斯这样子,挺得意的,“其实……卢将军,标下虽然不好这个道道,标下军中可是有不少龙精虎猛的将士,将军若想要,随时都能给将军叫来。”
卢斯松开了薛金,跟没听见他说话一样,眉头紧皱,神色迷离。
这真不是装的,卢斯最清楚冯铮是个什么情况,他是纯得不能再纯的零啊。正常情况下,他是丝毫也不可能对女人有感觉的,但总有不正常的情况——人的身体就跟机器似的,找到了开关,打开,机器就能启动,跟机器本身是否有启动的意愿无关。
要是冯铮真的跟女人有了风流事,那代表着他正气小哥哥这是让人……让人给强了啊!
卢斯真是,心疼得不要不要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阿嚏!”冯铮打了个喷嚏,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胡乱从那位寡妇的家里寻到的几件男子衣衫根本就不如何保暖,再加上又是大病未愈,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了。
可他不能停,必须继续朝着惠峻的方向走,才能有一线生机,只是不知道,卢斯现在如何了。
突然,冯铮向左侧飞扑,落地之后,一个连滚,这才单膝跪住。在他方才立身的位置,出现了两个黑影,其中一个见他动作:“咦?”了一声,“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大半夜的跑出来赶路,怕也不是什么好人,都别耽搁了,快把他拿下!”又有两个人从边上现身出来,四人对着冯铮呈合围之势。
就在那两人出现的身后树林里,只听一阵沙沙之声,乍听起来似是风声,却分明是有大队人马藏于林中,正在赶路。
冯铮心口冰凉,知道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而且这次是断然没有逃过的道理了,低呵一声:“乱臣贼子!我便是化作厉鬼,也必然取尔等狗命!”真盼化作厉鬼,相伴师弟……
刚刚看卢斯的表现,恢复了一点好心情的薛金,现在的脸色又变得极其难看,额头上的青筋更是一条一条的:“卢将军,标下是真心想要合作的,将军何必如此呢?”
“薛校尉,本官真不是故意的,就这样的字迹,还是本官下了心思苦练过的结果呢。当初本官派无常回开阳求诏安令,也是口述,让属下代笔的。”卢斯把毛笔放在一边,让开桌子,让薛金看桌面上他写好的祭文。
祭文是用普通用来写信的信纸写的,比现代十六开的纸宽一点,又短一点,上面的字呢。大的有拳头大,小的也有一寸见方,还有的字因为笔画多,干脆涂抹成了一团黑漆漆的疙瘩,纸张的边角处更有墨迹指痕……
整篇祭文那例文只用了两页纸,卢斯抄了……十二页。从头到尾,也就最后他自己的签字画押,看起来像是点意思。
薛金真不觉得,这东西他拿在手里能威胁到卢斯——给别人看,谁能相信这是卢斯写的?
薛金盯了那几页纸半天,再看卢斯,他正在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结果因为只手头上带着墨迹,结果就抹出了个黑额头来。
这要是换个时间,换个背景,薛金一定会哈哈大笑,可这个时间,这个背景,他只觉得胃疼。
这想得好好的法子,是真的不管用了,怎么办?
他觉得后悔,当初怎么一时情急,就只想着杀掉冯将军呢?要是那时候不杀,而是抓,可能也不至于把人逼得失踪,那个逃亡路上还知道玩女人的冯将军,该是比这位卢将军好对付得多。
对着这份跟小孩子涂鸦差不多的祭文看了半天,薛金长叹了一声,道:“看来,是天意如此。卢将军,原本标下想着,到现在,人死得也够多了的,标下也怕损阴德啊。所以,魏博伟那几人,标下也愿松松手,给他们一条活路,但现在……卢将军,如今,标下少不得让您送一份投名状了。”
“废话真多。”卢斯一脸的不耐烦,“不过现在都这时候了,我困得要死,有什么事,等到明天白天再说,如何?”
天色是很晚了,外头黑沉沉的,星星见不着,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有一场大雪了。
薛金虽然想要这一切早早完结,但是也不愿意逼迫卢斯逼迫得太狠,况且,只是半个晚上而已,又能出什么大事呢?
“好。”
薛金一走,卢斯就没那么轻松了,他跟薛金其实有个想法是差不多的——半个晚上而已,又能出什么大事呢?只是,他现在能做的,也只剩下尽量拖延时间,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甚至,卢斯琢磨着——要不然光膀子睡觉,好让自己着凉生病?不过那也太明显了,就怕让薛金狗急跳墙啊。
叹了一声,卢斯躺在了帐篷里狭窄的行军床上,羊羔皮的褥子一裹,身上暖和,心里却冷,睁大了眼睛,半点睡意也没有。
模模糊糊的,卢斯好像听见了打斗喝骂声,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没睡着,不是幻听,是真的。卢斯翻身就坐起来了,同时薛金手持破刀,掀开帐篷帘子闯了进来,正好跟卢斯的眼睛对上。
卢斯抬手就把皮褥子扔了过去,薛金拿着破刀直接横劈一刀,皮褥子不再遮挡视线,就看见卢斯抄着帐篷里的小马扎,跟他对视。
“标下看轻了将军,还以为您是在威远镖局看出的不妥。”
卢斯摇摇头:“你带着人赶到两家村,加入搜查的第二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那你为何……包括去挂马村的,你都是在拖延时间?!”
“是拖延时间,也是真心想要找到更多的线索,结果进一步证明了,你不是不对劲,你就是凶手。”
“诏安令……可当时标下也在场,并未曾发现那东西上有什么异样。”薛金的语气还算平静,但手上可一直都没停,一刀接着一刀朝卢斯身上招呼。
卢斯用马扎扛刀,幸好这马扎的材料不错,勉强接住了两刀:“明令自然是让薛校尉看见了,可那两位无常身上带的,又不只这一封信。”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薛金跟个神经病一样,对着卢斯变小边砍,把卢斯手里的那个马扎彻底砍成了碎木头块,帐篷里地方太狭小,卢斯只能左躲右闪的避他,一个不小心也不知道踩着了啥,把自己绊了个大马趴,却恰好躲过了当头一刀。
卢斯原地几个翻滚,滚到了行军床边上,刀光闪过,鲜血飞溅,一颗大好头颅落在了地上,轱辘两下,滚到了一边——薛金的头……
无头尸体的手中的刀,随即坠下,被喷了一身血的卢斯好悬没反应过来,要是人死了他还被砍了,那可就笑话大了。等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的正是气喘吁吁的冯铮,卢斯的眼圈,瞬间就红了:“铮哥!”下一刻他就冲上去把冯铮拦腰抱住了。
“没事了,没事了。”冯铮以为卢斯吓坏了,因为刚才那情景,他自己本身也吓坏了。只要迟来一步,那他就要悔恨终生……他抱着卢斯,轻轻的拍着卢斯的背脊,他自己剧烈的心跳,也因为卢斯的体温而渐渐平复下来。
可是两人抱了一会就要分开,毕竟外头还杀着呢。卢斯满肚子的话想要问冯铮,最终也只是咬咬牙,转身把薛金的朴刀拿起来,人头拎起来:“走!”
不方!就是干!
天边一抹桔色的光亮起,朝霞顷刻间刺破了黑沉沉的天,黎明就此到来。
薛金扎下的那简陋的小营地里,却有许多人没能看见初升的太阳,且这辈子也再看不到了。
“见过卢将军。”来人是隔壁直逸州的余总兵,卢斯和冯铮在直逸州呆了不短的时间,又做了几件大事,跟这位余总兵也算是熟悉。
“多谢余总兵这次前来援手。”
昱朝除了几个边塞州郡,其余每州都设置一名总兵,总兵的品级比较乱,高的是超一品,低的五六品都有。直逸州之前情况特殊,总兵是不上不下的四品官,如今情况更特殊,为了安定民心,重整因为平王而一团混乱的当地军务,现在坐镇的直逸州余总兵就是从边关调过来的一员骁将,总兵就提成三品了,他们俩算是平级。
但骁将归骁将,余总兵身材高大修长,头发花白,胡子也是花白,若非穿着武人的官服,看起来到是儒生的文气更重些。
而起从卢斯派出人求救,到大队人马到来,这种速度,必然是星夜兼程,人家这样卖力的救了自己的性命,卢斯自然是能有多谦恭,就有多谦恭。
“卢大人客气了,我军中出了此等败类,不但自己居心不良,带累了一群好儿郎,更是险些害了两位大人的性命,余某能帮上忙,除此败类,自然义不容辞。”
余总兵也尽量说好话。剿灭薛金是一场送上门来的功劳,这两位是天子近臣,且之前双方合作,也是愉快,能看得出来他们是真有能耐的,他自然是愿意借此机会与两人交好。
一番客气,下头兵丁来报之前一战中的损失与收获。
薛金一共带出来了五百人,其中三百还在两家村搜寻——当然,现在都知道了,那群人就是做样子的,可总之,现在这里只有两百人。余总兵带过来的却有八百人,对方突遭夜袭,而且这些人发现袭击自己的也是官军,那该是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事情败露了。
可就是在无论心理还是人数上都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这两百士兵,给余总兵造成了死十七,伤残者八十四的结果。他自己那两百人,除了十几个人伤重被俘,其余全都力竭战死。
余总兵和他手下的将官都脸色一沉,余总兵更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余总兵这话却不对了。”冯铮道,“这种人,幸亏现在还没发达,就对着在下发了疯,若他真的发达了,那就是国之大患了。他今日能杀一村百姓以换军功,明日就能杀一成,乃至于一国。”
第138章
余总兵以为,这是冯铮身为被害之人, 心里怨恨薛金才这么说, 更何况两方是友非敌, 他虽然依旧不以为然,可还是随意点点头笑一笑, 算是应了。
卢斯看不过他如此敷衍,便接着道:“余总兵,历朝历代恶人奸人不知凡几,但为何只有中行悦、石敬瑭、秦桧、严嵩之流遗臭万年?无外乎这些人有能,才能身居高位, 却又实在无德,得高位只为谋私利,这才害苦了百姓。”
余总兵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他手下将官有脾气暴躁的已经变了脸色, 他抬起手来, 阻止自己手下人发飙,反而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两位将军说的是,是在下眼界过狭了。”
“是我俩言辞过激了,还请余总兵不要见怪。”卢斯和冯铮二人立即还礼。
两边客气过了,这事也就放下了, 继续听下头。威远镖局的一百多人, 竟然都没事。不过众人一想都明白了, 他们被关在囚车里,本来就动弹不得。薛金的人马不会没事找事的去砍了他们, 官军的人看他们老老实实的,也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只有便是无常的损失了,跟在卢斯身边的无常原本只剩下了八个,不过回去搬救兵的两个都回来了,十个人,四个伤的,不过也不至于残疾,其余都没什么大事,也算是邀天之幸了。
但跟着冯铮一起去的五个无常,却是都殒命无疑了,要不是他们舍命相助,冯铮也没机会跳进河里了。
众人沉默片刻,卢斯虽然有些犹豫,还是问了:“不知,可曾在这营地里发现了女子?”
“女子?”余总兵看了看来禀报的下属,那人也是一脸茫然,“难不成这队伍里之前有女子在?”
卢斯看了一眼冯铮:“薛金曾与我说,有个女子无意中救下了冯将军。我原来以为,他既然知道了这事,那怕是也已经将那女子捉来,谁知道竟然并非如此……”
“哦,这事冯将军之前也说了,余某已经分兵前去救援了,两位将军都无需担心。”余总兵说完,突然半天没人说话,营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中,看卢斯和冯铮都不打算说话,余总兵硬着头皮问,“两位将军,这一夜辛苦,可要休息片刻?”
虽然没商量过,但卢斯和冯铮两人一起摇起头来:“我俩……还是尽快赶到惠峻,静候佳音吧。”
他们是查案子的,不是带兵打仗的,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办,他们就呆在安全的后方吧。
余总兵一听,自然是只有高兴的,分出两百人送卢斯和冯铮、威远镖局的众人,还有一群伤病去惠峻,他高高兴兴的剿灭剩下那三百人去了。
总是骑马的卢斯这回要了一辆马车,冯铮知道他是有话要问,他自己也有很多话要跟卢斯说,另外也想跟他独处,自然是没等卢斯主动说,他已经先一步上车了。
两人挨坐在一起,冯铮扭头看着卢斯笑,卢斯看着他,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他一把抓住冯铮的手:“你……你要是不想笑,就不用笑。”
冯铮:“?”他活着回来了,卢斯也平安无事,他怎么就不想笑了?
“我、我知道……我知道你受苦了……”
“没啊。”冯铮反手将卢斯的手握得更紧,“你也听到了,我就是掉在河里,受了点凉,我答应你,回去好好吃药,泡泡药澡,很快就没事了,一点病根都不会留。”
“不是,我知道……”卢斯声音都带着哽咽了,“知道你、你让个女子给轻薄了……这事不用瞒着,我知道,不管男女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好受,都是伤痛,我……”
“等等!等等等等!”卢斯说个没完,冯铮好半天才让他闭上嘴巴,“谁给你……薛金?我是让他女子救了,还让她误会了,可我没跟她如何啊,你也知道的,她自己想没办法,我对女子从来就想不起来啊。”
“我知道你没办法,所以才心疼得很啊。”卢斯说着说着,眼泪就真的下来了。
别人家的男人在外边有女子,家里那个还不得炸了,卢斯这个倒好,一秒变哭包了。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真没有。”
卢斯跟冯铮日夜相伴已经有九年多了,彼此了解日深,他看冯铮的表情眼神,真不是说好话懵他:“你既然跟那女子没什么,为何薛金那般笃定?难道是要坏你的名声?”
“这算什么坏我的名声?”冯铮摇摇头,“怕是他误会了什么吧?毕竟……当时那妇人,说是她买下了我,要让我入赘她家。”
“买下你?花了多少银子?”
“……五十斤粮食。”冯铮窘迫道。
卢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怒——他家正气小哥哥竟然被人花了五十斤大米买下来了?他家正气小哥哥竟然被人“只”花了五十斤大米就买下来了!
不过他还是很理智的,没揪着那个笑和怒的问题不放:“若只是如此,薛金的表现不会那样。那寡妇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说错了话?”
“当时薛金的人是在找我,当着凶神恶煞的官兵,她为何故意表现与我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