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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心有凌云志

“元锡……”张升忍不住呼唤了一声。

在庭院里兴奋学步的张元锡忍不住回眸,看到了父亲,那带着喜悦的眼睛,更是大放异彩:“父亲,快看。”

他一瘸一拐,拖着略带笨重的靴子,可经过了练习,显然轻车熟路了许多。

张升身躯一震,看着无须拐杖行走的张元锡,目中,已是掠过了一丝狂喜,顿时老泪纵横:“你……你……”

“是方世叔……”张元锡眼里,闪烁着光。

“是方世叔他……”

什么……方世叔,哪一个方世叔,自己认得姓方的……

张升心里咯噔一下:“方继藩?”

不对吧,元锡,那方继藩年纪明显比你还小吧,他是世叔,那我不是可以做你爷爷了?你怎么这么傻,白白就叫人世叔了?

这傻不傻啊?

“对,就是尊讳继藩的方世叔,他给儿子,送了这鞋来,你看,儿子可以走路了。”

张升流泪了,也不知是为儿子高兴,还是因为那方继藩:“好,好,好,你能走了,能走了就好。”

张元锡在张升面前,来回踱步,虽还是一瘸一瘸,可张升心里,却还是心花怒放。

“方世叔说……”

“元锡,他不……”

“什么?”张元锡好奇的看着张升。

张升沉默了片刻,最终,他苦笑:“他……也就是你方世叔,他有说什么?”

“他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张元锡眼里放光,提到方继藩的时候,有一种骄傲的感觉。方世叔身残志坚,正是吾辈楷模。

张升又沉默了,最后,他吐了口气:“他说的对,他还说了什么?”

张元锡兴奋的道:“儿子一时激动,很多话,一时想不起了。”

“想不起最好。”张升长出了一口气,却又欣慰的道:“儿啊,能走了,便好,好啊。”

心情复杂,忍不住流下老泪来。

张升放下了心事,喜出望外,天色已晚了,可张元锡还是兴奋的,在这院子里来回疾走。

张升在长廊下,远远看着,倍感欣慰,可看了一阵,却是悄无声息的至书房,他还有正事要做。

方继藩……也算是仗义了。

自己应当投桃报李,他铺开了纸,提笔,张升当初,可是状元出身,博闻强记,乃是他的强项,数十年的宦海生涯,早就积攒了无数的人脉,门生故吏不说遍布天下,却也绝不少了。

他脑子里,开始一个个排除掉可能用到的人,最终,脑海里大致已有了一些人选,随即,落笔,开始修书。

官场之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奇妙,明明想让人办一件事,可对当事人而言,有风险,哪怕是太子亲自对你说,好好去办,将来定教你平步青云,可人们,却还是会留一个心眼。

因为彼此之间,没有互信基础啊,谁知道我开罪了人,最终为你办事,惹来了麻烦之后,会不会成为弃子吗?哪怕是太子殿下,哪怕是手里有一份皇帝的诏书在,风险依然是存在的,毕竟,做庸庸碌碌的糊涂官,总比得罪一大片人,成为众矢之的要好。

这时候,就需要有足够使人相信的人出现了,比如,张升!张升出来说,某某弟,此事,你不要怕,好好的办,大家彼此之间,或是同乡,或是师生的关系,信得过,至少可以保证,人家不会成为被牺牲的那个,于是乎犹如吃了定心丸,办起差事来,才能有劲头。

张升现在修书去的,乃是江西承宣布政使司下辖的饶州知府和广信知府,这饶州和广信两地,是张升的家乡所在,因为家乡里出了张升这般的人物,自然而然,地方官府便通过张家族人的关系,渐渐和张升有了一些联系,彼此之间,熟络起来。

这两府共通之处,就在于人多地少,且本地的士绅,都和张家有莫逆之交,先从这两处着手,一方面是可以做个榜样,其次,有张家在背后转圜,阻力会小不少。

“哎……”张升修好了书信,忍不住感慨:“这一次,真将身家性命都搭给你方继藩了,你方继藩……万万不可害老夫啊。”

书房外,传来了张元锡的欢笑声,一听这久违的笑声,张升的心就软了,摇头:“也罢,陪你一条道走到黑吧,你河西要人,就从广信和饶州要起,怕就怕……你方继藩……制不住!”

制不住,也是有理由的。广信和饶州距离浙江布政使司的义乌和永康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山多,山多,却又是地少而人多,说穿了,就是穷,人穷起来,就难管,桀骜不驯,对于自己的同乡,张升可是有很深刻的认识的,他们和义乌、永康人,是一个路数,擅长械斗,动不动就一窝蜂,不见血不还。

接着,张升又修了数封书信,既有江西巡抚,有江西都指挥使,还有水路巡检……

一通忙碌下来,已至子时,张升连夜让人将书信送出去,而后,睡下。

可次日一早,外头却是人声嘈杂。

听到管事嚎哭:“去找呀,去找找呀。”

张升匆匆而起,便见管事的气喘吁吁而来:“老爷,老爷,少爷……不见了,他走了,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是不能坐井观天,他要效仿方什么世叔,他说……不要去寻他,他要去西山……他说……”

张升身躯一震。

卧槽。

瞬间,张升脸绿了:“他……他……这辈子,没出过门啊。”

不错,张元锡因为腿脚的缘故,这一辈子,都没出过门,一个从没出过门的人,而且,还腿脚不便,居然一个人……离家出走了。

张升顿时觉得自己心绞的厉害。

忙是捂着自己心口。

不多时,后园里便传出了女眷的哭声,定是那张升的老母和自己的夫人听了消息,无法承受了。

张升大哭:“老夫就知道,难怪眼皮子老是跳。”

“小人,派人去找了,去西山找了。”

张升一脸铁青:“这孩子的性子,你不知道吗?他是何等执拗的人啊,既然不告而别,就算有人找到了他,能将他拉回来,我的儿啊……”

心走了,怎么能拉回人来呢。

他一辈子没离开过家的啊。

他瘸了腿,又能做什么,去了西山书院,见了同龄人,十之八九,要被人取笑和奚落,不知多少人,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张升将张元锡养在家中,不肯让人接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害怕张元锡见到外面的世界,也怕张元锡听到那些冷嘲热讽,这等针扎的滋味,是自己的儿子能承受的吗?

到时,他定是会处处碰壁,摔了个头破血流……

“我……我……”张升想说什么,心里堵得慌,竟是有些眩晕起来,管事的忙是将老爷搀住:“老爷,老爷……”

张升随即,滔滔大哭:“天哪,我做了什么孽,我一辈子安分守己,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上天让我儿子腿脚不便,就已是惩罚了,可现在……还要诛他的心,诛他的心哪!”

“老爷,小人……小人找那姓方的算账去。”管事的流着泪,义愤填膺:“老爷多善良的人哪……”

张升反而拉扯住管事:“别去,你别去。”

“老爷……”

张升幽幽道:“你去了,也是白白给他打死,诶哟,老夫心口,疼的厉害,疼……”

一行人,忙是七手八脚,将张升搀扶进书房里,又忙有人去请大夫去了。

…………………

傍晚。

天上霞光阵阵。

难得今日天气不错。

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添上了一个温艳生,三人打着边炉,吃的不亦乐乎。

这热辣的感觉,很爽,方继藩大汗淋漓,举着筷子,犹如高手过招一般,四支筷子在热腾腾的汤锅上你来我往,抢着最后残余的肉片。

温艳生一拍桌:“能不能给老夫留一点!”

“……”朱厚照幽怨的道:“温先生,他先抢,怪不得本宫。”

方继藩已趁机,一片牛肉下肚,摸了摸肚子:“肚子有些撑,要站不起来了,谁来扶扶我。”

温艳生:“……”

却在这时,外头有人匆匆而来:“都尉,都尉……有个自称是你侄子的人,来寻你来了。”

侄子……

温艳生和朱厚照俱都看向方继藩。

你有侄子吗?

不是传说中,四代单传?

方继藩也懵了:“现在的人,都不要脸了,连侄子都冒充,怎么不冒充是我儿子,叫来,我打死他。”

过了片刻,却有人一瘸一拐的进来,背着包袱,满头大汗。

竟是……张元锡。

张元锡背着一个大包袱,浑身是汗,他是清早出门的,不愿意带任何人,世叔说的没错,大丈夫,要自食其力,他收拾了一番之后,留下了书信,没有坐轿,也不晓得骑马,一路问人,西山在哪里,就这么穿着假肢,一瘸一拐的走了足足一天,整个人,几乎累到了虚脱,可这一路,他咬着牙,这不算什么,想一想脑疾的方叔,这是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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