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槐安第一次听到石三说话,以前还以为这个精壮的小伙子是个哑巴。
不过此时他没心思在意这个,迎上去扶张士勇坐下,问:“怎么回事?”
“薛德望打的。”石三的口气很干脆,也很冷。
“什么?”陈槐安又怒了,“那个王八蛋是真想死吗?”
“安兄弟,我没事儿,就是脑袋破了层皮。”张士勇拉住他,笑呵呵的说,“你别发火,跟那种人不值当的。”
梅浩英已经开始检查他的后脑,见伤口不大,血流的也不多,就道:“看上去问题不大,但脑袋上的事儿不好说,我这里也没办法给你拍片子,只能按照外伤给你处理。”
他说的平静,但意思很明白,脑袋受创,要么没事,要么就是大事。矿场不会同意送张士勇去城里医院检查,是好是坏,只能听天由命。
陈槐安嘴唇抿得极紧,张士勇却依然笑眯眯的:“你看我说话走路都没影响,应该没事。更何况,我还没有找到我家囡囡呢,怎么可能会死?”
梅浩英没再说什么,开始帮他清创上药,陈槐安在旁边打下手。
不一会儿,伤口处理完,陈槐安让他在医务室歇着,然后把石三叫到了外面。
“发生了什么事?薛德望为什么打勇哥?”
石三的表情依然木木的,只有双眼中时而闪过一丝寒芒。
“勇叔淘到了大金沙,比米粒还大,薛德望想要,他不肯给。”
陈槐安又开始咬牙。
人生第一次,他对一个人产生了纯粹的杀心。
“好了,辛苦了,你先回去吧!今晚就让勇哥住在这里,我会照看他的。
另外,你别找薛德望报仇,会给勇哥带来麻烦的,明白吗?”
石三迟疑了片刻,冲他鞠了一躬才离开。
陈槐安听张士勇说过,石三是他在翡翠矿上认识的。
当时石三才十八岁,还是个半大孩子,被其它奴工群殴了,丢在矿坑里等死。
张士勇不忍心见这孩子孤零零的死在外面,就把他背回了宿舍,喂了他一些水和椰子面糊糊。
原本只是不想让他当个饿死鬼,谁知道这孩子命硬,竟然挺了过来。
从那之后,石三就认准了张士勇,像条忠犬一样守在他身边,甚至一起被卖到这里,直到现在。
这依然还是人心,一样的,又完全不一样的人心。
晚上吃过饭,梅浩英牵着周梓潼出去遛食了,陈槐安在医务室陪张士勇说话。
说着说着,张士勇就从怀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举起了借着灯光仔细地看。
陈槐安早就看过照片,上面是个身穿学士服的年轻姑娘,水灵灵的眼睛,笑容甜美,一度让他怀疑根本不是张士勇的种。
张士勇时常独自默默的看着照片出神,每当这时,陈槐安都能从他沧桑又悲伤的眼睛里看到火光,微弱又坚定。
陈槐安知道,那叫希望,支撑着张士勇活下去的希望。
“喂,勇哥,这里没外人,跟兄弟说实话,这照片是你从哪儿捡来的吧?就你这歪瓜裂枣的长相,怎么可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姑娘来?还他娘的是个大学生,这绝对不可能!”
张士勇嘿嘿一笑,脸上满是骄傲,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瞪着眼解释什么,只是幽幽一叹,手指轻抚照片上姑娘的脸。
“再过两个多月,咱们那里就过年了。记得囡囡还在的时候,我总是会买上一大包的点心……对,还有鱼,她就爱吃甜食和鱼……”
张士勇絮絮叨叨,说起来就不停。一会儿是闺女如何淘气,一会儿又是小棉袄多么懂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事,陈槐安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但不知怎的,今天他却越听越沉重,越听越想听,甚至希望张士勇能永远的讲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士勇的声音戛然而止,正当陈槐安想问为什么不继续时,就听他又开口道:“安兄弟,你说……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囡囡了?”
陈槐安心脏猛地揪起。
因为,在以往,张士勇总是喜欢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一定能找到女儿,这还是陈槐安第一次听他说出如此泄气的话。
“勇哥你……”
“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张士勇一头栽到陈槐安的怀里,耳朵和鼻孔都有鲜血缓缓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