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发生在天地间最不能让人相信的一件事!
秋子固双手稳稳地接过伙计送回的盘子,没有说话,从案几上捏起一双筷子,尝了一口。
一厨房的伙计,没一个敢大出气,几乎都是绷着呼吸,看秋子固的脸色。
一向风轻云淡,什么也不心上似的脸色,微微变了,眼角向上挑了十度,眉头呢?翘起二分。
确实,老了。
秋子固菜一进嘴就觉得不对,原因也瞬间就浮出脑海。
这本是个不荤不素的一个下酒菜,烧鸭丝要用带皮的烧鸭切丝,有点熏烤味,海蜇一定要用蜇皮,爱吃香菜的再上一点儿香菜一炒,端上桌来真是色香味俱全,可以说得上是下酒的妙品。
问题就出在海蜇上,没用蜇皮,却用了蜇头,原料不对,火候虽佳,也全不是那个味了。
自然是刚才从坛子里捞海蜇的伙计先犯了错,可秋子固不能原谅的是,自己怎么切的时候,就没觉出不对来?
“这不可能吧?”文亦童闻听此事,也从后楼上跑了出来,看见秋子固的脸色,不用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难道是中了邪?还是魔障了!”一个新来的伙计,因太过吃惊,口中竟泄露出不成调的话来,喃喃自语的,却一字不错地落进了秋子固的耳朵里。
魔障?!
魔障!
秋子固手一动,整盘的菜连那个上好的青花瓷器一并入了垃圾堆,伙计们连声惊叹都来不及发,他人已经到了海货坛子前,亲手打开亲手捞,亲手切菜亲手炒。
一切都平时一样,秋子固的手很稳,窜腾的火光里,他的脸色也很稳。
除了垃圾桶里倒霉的青花瓷让人有些挪不开眼,这整件事就好比没有发生过一般。
文亦童再也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后楼。
伙计们更不敢多嘴,恨不能将头埋进脖子里才好。
青花瓷上面又被盖上新的垃圾,事情又回到了正轨。
让人想不到是,第二天一大早,秋子固将店里的事交付给几个老成的伙计,自己竟一个人跑到齐家庄来了。
“眼下该到了收豆子的时节,”秋子固面对文亦童,眼睛不看对方,只看着他背后的窗外:“店里的豆腐都是自己磨的,我想下去看看豆子。”
文亦童自然点头。
说实话,输给雅平居,秋子固与文亦童一样,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人家仗着背后有大树,非要捏弄你一下,你又能如何呢?
因此没拿下擂台,对于秋子固来说意义并不大,因其中除了厨艺,别的因素所占比重太大。
倒是对方做菜的那个农女,勾起他十足十的兴趣来。
还有昨天发生的那件事。
自己被客人犯了单。
魔障。
什么天上管膳食的神仙下凡,什么怪异的来历,什么做菜行事不按常理的性格,都让他觉得十分感兴趣。
他秋子固平生最大的爱好,也是唯一的爱好,就是做菜。因此凡是跟做菜有关的事,他都爱屋及乌。
在心底深处,秋子固是绝不承认自己是败在了珍娘厨艺之下。
因此伙计们无意间提到了魔障二字,让他情不自禁心里慌了一慌。
再有,文苏儿提到,对方的摆盘技巧,以及应时而食的道理,让他心中油然而动。所以他才放下手边所有的事,执意到这里来,为得就是要看看,这外来的神仙长什么样?
秋子固平日看着似乎是个风轻云淡,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人,可他真要决心办一件事,那是十头牛也拉不住的,而且,他很有能力将事件办得缜密妥当。
秋子固先从镇上车夫扎堆的地方,打听到接下珍娘回家那一单的师傅,于是成功将珍娘所在村庄名弄到手。
然后等到了齐家庄,他又自称自己是里长来找昨日那位进城的厨娘,有话要吩咐的,再次成功地将珍娘家的地址弄到手。
一路顺风顺手,最后秋子固终于摸到了小道尽头,珍娘家小院门口。
不曾想,才走到竹篱笆外,就看见钧哥从屋里出来,秋子固不得已藏身外墙,只是才一缩头,却被眼尖的钧哥看见了。
那么后来,钧哥出来时,他躲去哪里了?
眼明手快,秋子固看见钧哥向院门口走来时,弯腰一路小跑,直到接近鸡窝所在方位。
珍娘家的鸡窝是紧挨在篱笆边建的,秋子固身手敏捷地翻了个身,人便落进了院内,挤在鸡窝边一条狭窄的缝隙里。
钧哥里外都没搜出人来,疑惑着走后,秋子固这才从藏身之处脱身出来。
不过来时,秋子固几乎不出声地,骂了声娘!
干干净净的衣裤,已被鸡毛树叶之类的不洁之物,弄得乌糟不堪了。
秋子固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注意不碰到周围任何东西,连自己身上的脏也不碰,大步一脚,迈出鸡窝。
随即,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鞋袜上,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早上才换好的鱼白布袜,元缎袜带,元镶元薄底镶鞋,全成了一团灰不溜球的东西。
简直不敢相信!隆平居的大师傅,洁癖严重的秋子固,竟会落入如此窘境!
他是个很有洁癖的人,因此此时心情大坏,一瞬间几乎生出要回去的念头。
好在,魔障二字的威力很大,在此阴影下,他强忍住不快,强烈的不快,走出鸡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