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人流不断从一个出口处涌出。
周与桃和周与深站在栏杆外面,一个快乐,一个紧张。
周与桃自然是快乐的那个,很快就能见到妈妈了,她心里很雀跃。而身边的周与深显得深沉不少,安静极了,也不怎么说话。
“你怎么了?”周与桃看弟弟拧着眉,戳了戳他。
周与深勉强一笑,总不能说自己紧张吧,“没什么事,昨晚没睡好,这会儿还是困困的。”
周与桃就差拧他耳朵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熬夜打游戏,怎么就是不听呢!”
被训斥的高个少年小鸡啄米式点点头,“没熬夜,就是单纯没睡好。”
两个人言语间,周安蕙已经出来了。
白色真丝衬衫,黑色西装裤,脚上利落高跟鞋,走起路来带风。
周与桃一看来人,高兴地举起手臂摇了摇,“妈!这里!”
周安蕙走路的姿势就很女强人,高跟鞋一下一下踏在地上,极富节奏感。
她走出来,看到许久不见的儿女,心情一时竟有些激荡,忍不住轻搂了一下周与桃。
这可让周与桃吃了一惊,妈妈以前从没有这样亲密的行为。
周安蕙的拥抱又浅又快,指尖刚触到女儿温热的脊背就立刻收回,好像蜻蜓点水一般。
“等很久了吗?上车聊?”周安蕙取下墨镜,虽是中年,但面容依旧紧致靓丽,只是常年的官场气,看着很不好惹。
“我们也才来一会,这都快中午了,直接去吃午饭吧。我昨天已经订好一家餐厅了。”周与桃准备周全,让周安蕙欣慰地点点头,女儿长大了。
倒是一旁的儿子,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怎么说,鸭舌帽的帽檐挡住了他半张脸,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周安蕙觉得应该是青春期还没过,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和青春期的男孩打交道,只好叫了一声周与深,三人一起往机场打车处走。
“妈,你怎么没带秘书?”
“看你们带什么秘书?这两天我特意请了假来的,手头工作都先压压,好好看看你们。”
周与桃听到母亲这么说,心里甜滋滋的。
一家三口来到周与桃定好的餐厅里,因为知道弟弟有话要说,周与桃特意定了一个包间。
清新典雅的装修风格,一张大圆桌旁就坐了三个人。
点好菜之后,周与桃打量了一下弟弟的神情,有点不确定地开口道:“妈,周与深说有话要和你说,是关于……爸爸的。”
“爸爸”这两个词一出现,立刻让原本还算温馨的氛围变得有点僵硬。
周与深摘下帽子,一双眼睛定在母亲身上,好像要仔细看清她全部的反应。
周安蕙垂下眼眸,嘴角的笑意也一点点落下,她有些刻意地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开口道:“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提它做什么。”
听着母亲这有意隐瞒的话风,周与深再也忍不住,挺直腰背,直接开口质问道:“妈妈,爸爸是不是姓蒋。”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是周安蕙,就连周与桃也十分吃惊。
她本来以为弟弟口中的“找到爸爸”只是找到一些细枝末节的线索,没想到他直接连父亲的姓氏都报出来了!
目光转向身边的母亲,周安蕙用浑身僵直的反应侧面印证了周与深的话。
周安蕙放下手中茶杯,深吸一口气道:“是,确实姓蒋。难道,你已经找到他了?”
周与深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前倾了几分,他语气急切:“对,我找到他了,还找到他的弟弟了。我们已经做了亲缘鉴定,鉴定结果他就是我叔叔!”
周安蕙和女儿一同睁大了眼,周与深这个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你,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些?”大吃一惊过后,周与桃忍不住问。
“因为,我想听妈妈亲口承认。”周与深的脸落入一半阴影中,晦涩不明。
原本还气势逼人的女强人忽然垮了肩头,她喝了一大口水,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对,没错。你们的父亲是姓蒋,叫蒋霖。他还有个弟弟,没记错的话应该叫蒋京。”
周与深双手环胸,往椅背上靠了靠。
虽然周安蕙已经承认了,但是他心里没有想象中的欢喜雀跃,甚至觉得更加压抑了。
曾经触手可及的东西就在眼前,他却不敢再伸手向前了。
从头到尾一点不知情的周与桃张大了嘴巴,目光在妈妈和弟弟身上来回巡视。
这是怎么一回事?没人来和她解释一下?
尴尬的氛围被端菜上来的服务员打破,周与桃分出精神和服务员说了几句话。
精致的菜肴上桌,服务员安静离去,包间里静的能听到针落的声音。
周安蕙用手肘顶着桌子,手掌托着额头,显得有几分疲惫,她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与深答:“参加比赛遇到的,我和蒋京长得很像。”
周安蕙点点头:“没想到我藏着掖着这么多年,却还是挡不住。”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周与深听到母亲这么说,心里有点生气,他忍不住质问道:“妈,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为什么要把和爸爸一切相关的事情都瞒下来?你去蒋家的时候,甚至没用真名!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周与深的指责越来越重,听着周安蕙心里也不舒服。
她抬眼,面色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白衬衫的女人大声说道:“我怕失去你们!”
周与深一愣,没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答案。
他有些无措地辩解道:“怎么会,怎么会失去我们?我们是你生的,又不会被抢走……”
周安蕙摇摇头,面露苦色,她静静地开口,将前尘往事一一道来。
当年,她和蒋霖结婚生子之后,夫妻恩爱,生活幸福。但是一场车祸将这一切打碎。周安蕙的父母手头有点权力,他们本就瞧不太上进城打工的蒋霖,现在蒋霖不在了,他们更希望女儿可以找个更好的人家。
但是丧夫的女人本就不好再嫁,带着一儿一女的女人更不好嫁。
周安蕙的父母劝她带孩子去蒋家认亲,他们已经打听到蒋霖的家在北城,他还有个双胞胎弟弟,蒋家现在日子顺风顺水,唯一缺的就是子嗣。如果周安蕙把孩子过继给蒋京,蒋家人肯定愿意,大家还能皆大欢喜。
蒋家得了两个小孩,周安蕙也能够恢复独身。
周安蕙根本不肯答应,因此还和父母有段时间没往来。
但她知道,蒋霖是想认祖归宗的。为了完成过世丈夫的心愿,她还是决定去北城找找蒋家人。
也就有了后面那一段,蒋京说的故事。
周安蕙化名为安蕙,将蒋霖的骨灰送回到蒋家。
只不过蒋京少说了一段,周安蕙出现后,自称是蒋霖的遗孀。蒋家人很自然地问了一句:“那有没有孩子?有的话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当时的周安蕙还没从丧夫的悲痛中走出来,听到这句话下意识以为蒋家人和自己的父母一样,想抢走她的孩子,顿时惊慌失措,趁蒋家人处理后事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跑走了。
回到安北市以后,周安蕙甚至不敢和自己的父母往来,当时的她犹如惊弓之鸟,死死守着两个孩子。
孩子是她的所有物,是她和蒋京最后的联系。
直到父母看到她的决心,知道她不想再嫁,一心只想和孩子在一起,才松了口。不再要求周安蕙嫁人,只求她生活顺心。
虽然背后有父母的支持,但是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仍然吃力。
蒋家人曾经试着来安北找过她,周安蕙以为他们是要来抢孩子的,心中对蒋家人的警惕更多了一分。
她靠着父母的关系进了官场,凭借强大的心性和利落的处事风格,很快得以升迁。
她喜欢权力带给她的掌控感,有了权力,就没人再能欺负她,她也就有了更大的武器保护孩子。
但是随着时间的迁移,她的本心被腐蚀了。
她开始想要更多的权力,想要再往上爬,站到权力的顶峰之上。她没有时间再去仔细照顾两个孩子,家里的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周安蕙外出忙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周与深一天天长大,面孔愈发像死去的蒋京,周安蕙每每看到他的脸,心里就会涌上苦涩。久而久之,她开始躲避两个孩子,把自己封闭在独立的世界里,用全部的精力去换取失业上的成功。
虽然她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有一点却是不变的,那就是:孩子是她的,谁都不能抢走。
所以,她捂住了所有关于蒋京的消息,让两个孩子和她姓,堵住所有知道真相的嘴,打造一个完全真空的环境。
周与深和周与桃就在这样华丽而空洞的环境中长大了。
听完周安蕙的陈述,包间里是死一般的沉静。
周与桃把脸埋进手里,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故事。也没想到,妈妈竟然隐瞒了这么多事。
周与深垂下头,有点长的刘海遮住一半眉眼。
他忽然出口问道:“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想去看看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