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箭矢朝北江城汹涌喷吐,丝毫不怜惜箭羽的损耗浪费。
这群东北联军好似和陆潜生来便有世仇一般弦如满月,坚固的北江城墙体被打出大片大片碎石扬尘,厚重的城门也被打得剧烈颤抖近乎崩坏。
而浑身上下被北寒剑气冻僵的陆潜,此时此刻已经不晓得硬挨了多少箭,整个人已经完全看不到踪迹,只有他刚刚停驻的位置,有一道被更加骤密箭矢堆叠凝成的人形轮廓。
这种死法着实是悲壮惨烈,不过陆潜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这一生都没有多么大的能耐,可他将自己并不喜爱的修为用到了刀刃上,用到了守护自己心中所爱的赵婧司身上。
对他来说,这已然是足够。
秦牧雨貌似很喜欢观赏这种一边倒的完全虐杀,他静静看了足足盏茶时辰,才吩咐箭队停止射击。
陆潜对秦牧雨来说本就是小人物,对于整个东北联军乃至整方天下来说,也完全是不留痕迹的小人物,此刻这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死了,在秦牧雨心中仅仅只划过一道快速遗忘的涟漪。
秦牧雨望向城头,被他北寒剑气包裹下的赵婧司安然无恙,只不过此刻已然悲怆得生不如死。
一日之间接连承受师尊和道侣的双双陨落,紧接着还要面对城破狼烟的悲惨宿命,这些连续不断的打击令赵婧司彻底崩溃,此刻虽对自己的性命并不在乎,但一张脸已经写满了大世晦暗的绝望与寂寥。
秦牧雨缓缓升空,来到与城墙并齐处看向赵婧司。
“我理解你的伤心,不过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
秦牧雨说话。
赵婧司不理。
秦牧雨对此毫不在乎,能看出他对赵婧司的梨花带雨完全不感冒,自始至终这位面相宽厚的习剑者,所在乎的也仅仅只有他的剑和道。
“刚刚陆潜说的那个家伙,我貌似能猜到是谁。”
秦牧雨也不用赵婧司跟他搭话,眼中寒光划过,默默自言自语。
“我在北寒山上待了许多年,这期间名震天下的张北鱼经常去山上看我,我这位亲爱的师弟向来谁都不服,可唯有一人让张师弟极为看重,他跟我说此人未来成就绝对不亚于我,而且就在南靖王朝。”
“我向来对此话毫不在意,毕竟我不认为张师弟的剑真的会胜过我,因此也不认为他所重视之人能够真的胜过我,我听说在很久之前有一位道宗叛徒,以一己之力抗衡过太极诛魔大阵,这叛徒应该就是所说之人吧?”
秦牧雨这些话完全是自找没趣,毕竟此刻的赵婧司早已万念俱灰,根本不会理睬他一丝一毫,可秦牧雨还是全都说了,他的表情满是自我陶醉与向往,很明显对话中之人产生了浓厚兴致。
“说实话,这便是我愿意下山攻打南靖的意义所在。”
秦牧雨缓缓来到城头,赵婧司此刻已经完全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坐在城头的砖石上。
黑月无边。
二人一个趴着一个坐着,若是有不知情者飞过此地,没准还会将其误以为是道侣谈心,当然四周的血腥景致也着实不映衬,因此这场谈心无论怎么谈,都有挥之不去的浓烈血腥味道。
“我不是不想和张北鱼交手,只不过眼下天下功伐南靖,宗门忌讳我向自家弟子挥剑,也不准许我向盟军挥刀,我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南靖王朝,不过从目前来看还百无聊赖,毫无新意甚至让我有些许失望。”
秦牧雨说这话时眼神下垂,所凝视的地方正是之前澹台椿化为脓血之处。
他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毕竟眼前的现实状况也的确如此,一介道宗主峰掌座都不是他一合之将,照此看来这庇护南靖王朝的顶级大宗似乎真有些外强中干。
而越是这般样子,秦牧雨对安化侍就越是好奇。
“希望刚刚陆潜说的家伙不要死掉,我听说过太极诛魔大阵,即便以我现如今的实力,想要去对抗此阵都不敢说能撑太久,看来南靖的确有卧虎藏龙,只不过你们道宗啊,自始至终也只能是悲催的映衬。”
秦牧雨言罢不再耽搁,他果然没有去理会赵婧司,而是身形一闪瞬息若鬼魅般来到城门正中央。
抬手,缓缓一指。
城门,七零八落。
城门内守卫的五十余位残兵纷纷遭受波及,在秦牧雨凌厉无匹的北寒剑气攻袭下瞬间湮灭,连死无全尸的下场都不配拥有。
空荡荡的大风呼啸凛冽,从黑漆漆的破败城门口狂乱划过,北寒剑气穿过的北江城大街上空无一物,一切都在刚刚一念之间化为虚无。
“这城,破了。”
秦牧雨此刻没有丝毫喜悦神色,毕竟这也完全勾不起他喜悦的资格。
他略显无聊地准备抬脚往里走,谁知刚刚抬起的脚踝还没往前迈步,下一刻便迅速朝后疾退,好似被一股无形之力迫出一般轰退十丈有余!
这绝对是迄今为止,秦牧雨做出的最大幅度动作,与之相随的是他略带惊讶的复杂神情,当然并不是惧怕,完完全全是喜上眉梢的雀跃神情。
“总算来一些有意思的家伙了。”
秦牧雨此刻没有丝毫恼怒,毕竟他此次南下就是为了寻找能够与之匹敌的家伙,眼下这个愿景貌似离实现并不遥远了。
城墙上方青光一闪,秦牧雨的北寒剑气包裹被迅速破除,赵婧司的身影亦消失无踪。
秦牧雨根本对赵婧司完全不在乎,他眼神玩味地盯着被轰开的空荡荡城门,望着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静静等候。
“啪嗒。”
“啪嗒。”
一道并不急促的脚步声缓缓从城中行来。
不久后,一位青衫道士缓缓走出城门,总算在大军笼盖的连绵火光中显映出身影。
一身青衫平波无皱,看起来面相已有不小年岁,长髯垂胸但脸颊却富有光泽,很像是叶良镛这种养尊处优之辈,不过却比叶良镛更显年迈许多,料想应当是道宗内门资历深厚的某位老家伙。
“看来巨鹿方面果然有变故,澹台太师的避战之心竟然有所动摇,不过这也是好事情,毕竟早杀晚杀都是杀,既来之则葬之于此最为恰当不过。”
秦牧雨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很明显来者完全激发了其内心斗志,也让他真正觉得这北江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无聊。
“这都是你干的?”
来客面目悲戚地望着四周的景致。
破败的城门、五十余位残兵湮灭的尸体气息、澹台椿弥留在外的血腥腌臜、破碎大门碎屑中陆潜的肌肉组织......
无数血腥又残忍的表象,令老道士的表情变得极为凝重,这种凝重随其青筋暴起而转化为压抑的暴怒,进而缓缓凝聚在双眸之中,化为无穷无尽对秦牧雨的冷冽怒火。
“老前辈安好,我叫秦牧雨,代替剑宗长老问候道宗前辈。”
秦牧雨丝毫没有愧疚之意,毫不避讳且根本对一切都不以为意,此刻的他显得极为温和顺遂,举手投足都像极了一位和长辈求教的虚心弟子。
“秦牧雨......北戎剑宗还真的是看重北江城,竟将你这柄无法掌控的大凶之剑都给放出来了!”
老道士很明显对秦牧雨很熟知,此刻听闻其名号后面色凛然,双袖大展转三圈后背负双手,眼眸中对其的滔天怒意更添几分凝重。
“想当初你们涂山伯庸太上长老和我们关系融洽,我倒是也去剑宗拜谒过几回,当时便听说过有位北寒少年,被誉为剑宗千年以来最凶狠的一柄剑,没成想今日能在此碰见了。”
“前辈说笑了,我和张北鱼师弟还未比试过,因此这话未免言之过早。”
秦牧雨此刻虚怀若谷,和之前的所有轻视与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那是因为剑宗不敢让你比。”
老道士一语便道出症结所在。
“旁人或许不会清楚,你的师父辈对你可谓是又爱又恨,这些年但凡你出手非死即残,你觉得剑宗师门会准许你们两位绝顶天才互相损耗?”
“前辈慧眼,既然前辈知晓这么多,那晚辈更有兴趣跟前辈过过手了,只希望前辈真的能够配让我出剑,毕竟我这把剑也许多年未真正出鞘过,我也很期待这一天。”
老道士闻言嗤之以鼻。
“无耻之徒竟然还如此有礼,看来今日若不将你斩落,我道宗的颜面恐怕根本难以长存,不过有件事情你可能并不知晓。”
“何事?”
“我。”
老道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秦小友,你不知道我的名号,便公然选择和我生死宣战,这便是你活到现在做的最错的事情!”
“那可能是前辈您根本不入流,我师父也跟我讲过很多道宗的神龙人物,刚刚我也想过一些可能,不过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些废物,却从没想出什么值得尊崇的名讳。”
这话可谓是极为不尊不敬,不过老道士闻言却捋须冷笑起来。
“有点意思,这世上有了张北鱼便容易遗忘秦牧雨,同样这世道祥和安宁太久,就少有人还记得当初的左天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