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
量子物理教授:“你觉得他……正常吗?”
我:“不正常。”
量子物理教授:“你是说……”
我:“一个人要是这种情况算正常吗?我没看出他不正常,所以才不正常。如果他胡言乱语或者随便说点儿谁也听不懂的语言我倒是很容易下判断。”
量子物理教授:“逻辑性呢?”
我:“逻辑性……我已经习惯了,我见过太多逻辑完善的病人了,只不过是他们对事物的感受错位了。而且很多比你我更理智冷静。不过这个……”量子物理教授:“什么?”
我:“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量子物理教授:“可能是我们不对劲吧?我觉得很可怕……”
我:“我也是……”
他看了下我:“你好像比他痛苦。”
我点了下头。
量子物理教授:“目前看,很多内容的确是他说的那样,只是技术上我们还没达到。不过……很近,用不了多久技术上也许真的能实现了,这个才是最可怕的。”
我:“他说的那些科技水平,现在我们到什么进度了?”
量子物理教授:“不知道,最近五年关于无条件量子电运方面,相关学术杂志上基本没有新内容了,偶尔有也是理论上泛泛的空谈。”
我:“你是想说没有进展?还是你想说各国政府都在偷偷的干?你是陰谋论者吗?”量子物理教授:“我不是。但是偷偷干是正常的,毕竟这个技术太诱人,可以说是完全把技术前和技术后划分为两个时代了。”
我:“这么严重吗?”
量子物理教授:“军事上我们不说了,说民用基础。想想看,凭空运送,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接收者的个人信息就够了。我凭空就弄出一个苹果在手里,让你眼睁睁的看着我变出东西——还不是魔术师那种动作飞快的把戏,而是让你看到一些东西在我手中组成。你不觉得那是神话吗?我现在突然怀疑过去神话都是真的了,原本那是真实的,后来成了历史,当文明衰退后,后人看了那些不相信,历史就变成了传说。如果反重力装置便携化,如果量子电运技术便携化,如果记忆接收芯片植入大脑。你可以自由的飞,你可以凭空拿到东西,你可以不用上学得到你需要的任何知识,那不是神话是什么?之所以认为是神话,是因为科技程度还达不到。别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这些听上去像个科幻晚会的发言。但我是以一个量子物理讲师的身份说的这些。我不信有什么神,我相信人类自己就是神——唯一的问题是:人类这个新的神,是否能控制自己的技术不毁灭自己。所谓的科学技术问题,都不是问题,唯一存在的问题就是:人到底是不是能控制住自己所创造的一切,而避免自我毁灭。”
我想了好一阵:“嗯,如果我有小孩我不会让他选择魔术师职业的,下岗只是迟早的事儿。
还有,你准备改行教哲学了?”
量子物理教授:“改行教文学了——如何撰写悲剧。”
我笑了:“剧本大纲是什么?”
量子物理教授:“得到一切,却因无法控制而导致自我毁灭。”
我:“你需要做精神方面的鉴定吗?我可以帮你。”
量子物理教授:“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
我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量子物理教授:“需要的时候……怎么了?”
我:“天呐!原来是这样!!”
我想我明白了。
第三天。
我单独约了“旅行者”在一家茶餐厅见面。
只有我,没有我的朋友。
他:“不是说一周后才催眠吗?”
我:“嗯,那个没问题,在那之前我想再问你一些事儿。”
他:“哪方面的?”
我:“一个技术方面的,我还没太明白呢。”
他:“你问吧,我知道的肯定会告诉你。”
我:“你能告诉你以前有过传输经历吗?”
他:“没有过,这次是第一次。”
我:“哦……那么你听过别人,就是有过传输经验的人讲过吗?”
他:“讲过,传输的一些必要知识和原理有人讲过,注意事项什么的都说了,但是没有更细致的东西了。我说过吧?这是政府行为,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我:“好,我明白了,那么这项技术是成熟的吗?对你们来说?”
他认真的看着我:“很成熟,虽然政府之间对外都宣称还是理论阶段,但是实质上很多政府之间都在合作,只是很隐秘罢了。”我:“你说过很隐秘,那么你怎么知道原来的实验呢?”
他:“最初的阶段,那时候我还没加入,大约为期5、6年吧?都在进行了一个叫‘观察者’的实验,技术等等各方面稳定了,才开始大规模招募的——当然不是社会上招募。但是人员很多了已经。现在这个项目的核心人员,基本都是最初的‘观察着’。象你们说的,军人啊、物理学家啊什么,军人偏多。”
我:“你们现在的项目名称是什么?‘再次观察者’?”
他笑了下:“不,旅行者。”
我:“你在那边有家人吗?啊……我是指你结婚了?”
他:“没,跟家人住在一起,跟这里一样。”
我:“差别大吗?”
他:“其实差别不大,但是我被派过来的原因是他们说这个阶段是个分水岭,我们以后和你们这个宇宙会差别逐渐拉大,所以需要有人来。”
(受字数限制,本篇)
我:“你们这次多少人?”
他:“很多,大约20多个。”
我:“不在一起吧?你们彼此知道身份吗?”
他:“不在一起,彼此不知道,因为一个人出差错会很麻烦。毕竟我们有你们没有的技术。”
我:“如果你回不去了,你想过怎么办没?”
他严肃的看着我:“我很想回去,因为总有一种我不属于这里的感觉。”
我:“你能告诉我回传那部分是怎么回事儿吗?”
他:“回传就是在记忆电子流结尾的部分……”
我:“不,我问的不是技术,而是回传后,会怎么样?”
他愣了:“回传后?”
我:“我没听到过你说记忆消除部分,是不是回传后你的记忆就消除了?或者我反过来问:当初你被传输后,那边的你就是空白记忆状态了吗?”
他惊恐的看着我。
我:“我昨天仔细想了,总觉得有个问题。最初我没想明白,也忽视了。我猜,即便回传了,你还是在这里对吧?你的那个世界的记忆没被抹去对吧?你昨天也说过。从传送的那瞬间起,你和原来自己的记忆就不同了,你们是分开的灵魂了——假如说那是灵魂的话。同样道理,你回传了记忆,等于拷贝了一份回去,是你依旧还在。是不是?”
他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头。
我:“我知道我帮不了你了,因为我……没有消除记忆的能力。”
说完我故作镇定的看着他,但是心理上有着巨大的压力,我想我是残忍的。
他抱着自己的头努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我对此无能为力。
过了好一会,他抬起头:“谢谢你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我接受了。”
我看见他眼里含着眼泪。
我:“其实……”
他:“好了,我知道了,我也明白那句话了。”
我:“哪句话?”
他:“记得在培训的时候说过,我们这个项目的名称是旅行者,你们也有那个吧?旅行者探测器。”
我:“呃……美国那个旅行者探测器【注①】?”
他:“那次我们都被告知:这个项目的为期是10年,对于其他宇宙的信息是想旅行者探测器一样,源源不断的向回发送信息。我最初的理解是要来很多次,现在我明白,是单程。”
他笑了一下,但那笑容是凄凉。
我:“……我觉得……其实你并没有……离开你的地球,只是……只是……”
他:“那我算什么?附属品?信号发射器?”
我:“……你知道这超出了……呃,超出了……”
他:“传统道德?人伦?还是别的什么?无所谓了已经……”
我沉默了。
他:“没关系,谢谢你。我今后就在这里生活了,我也不必刻意做什么,反正他们也能源源不断得到相关的信息,我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
我:“另一个宇宙的你,也会感受到的……呃,我是指你在这里的感受……”
他:“是的,是这样的。”
说着他站了起来。
他:“我该走了,再次谢谢你。”
我:“怎么说呢……祝你好运吧……”
他犹豫了一下后,认真的看着我:“我真的希望是个精神病人,因为那样也许还会有治愈的机会,还有一份期待。”
我在窗前看着他出了茶餐厅渐渐的走远,心里很难受。
量子物理教授从不远的座位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坐下。
量子物理教授:“告诉他了?”
我:“嗯……”
量子物理教授:“他接受吗?”
我:“有办法不接受吗?”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量子物理教授:“我突然觉得我们做的这些很讨厌,就让他等待着不好吗?那还有一个希望存在。”
我:“也许人就是这么讨厌的动物吧?想尽办法想知道结果,但是从来不想是否能承受这个结果。”
量子物理教授:“他……不是精神病人吧?”
我想了想:“他应该是。”
量子物理教授:“为什么?”
我:“我没说太多,只是提示了一些他就明白了。我猜他可能早就想到了,但是不能接受,所以一直避开这个结论。”
量子物理教授:“可能吧……就在这里生活着吧,反正也差不多……”
我:“嗯。”
看着窗外,我想朋友也许说的对,但是我们都很清楚,对于迷失的旅行者来说,这里不是他的家,这里永远都是异国他乡。可他没有选择,只能生活在这个异乡。也许总有一天他会解脱。但在这之前,只能默默的承受着。直到他的身体、他的记忆,终于灰飞烟灭。
注1:1977年8月20日美国发射了旅行者2号探测器。同年9月5日,发射了旅行者1号探测器。两个旅行者探测器沿着两条不同轨道,担负太陽系外围行星探测任务,飞向外太空。这三十多年来,旅行者1号探测已经距离太陽超过150亿公里,成为了迄今为止飞得最远的人造物体。而旅行者2号与太陽之间的距离超过约114亿公里。
这两颗探测器至今还在源源不断的向地球发送着它们“看”到的一切。而到2020年,两位旅行者将先后耗尽所有能量。此后,它们彻底告别人类,在宇宙中默默漂流,直到永远。我:“这样啊……”
她:“而且吧,尾巴那个洞有时候能溜出去的,一些灵魂有时候就溜出去玩,那就是灵魂出窍。”
我:“这么诡异的事儿……被你说的这么简单……要是躯壳死了后呢?灵魂就出来了?”
她:“不是死了,而是用旧了,用旧了就坏了呗。哪儿有什么天堂和地狱啊,都是灵魂四处溜达。”
我:“那为什么灵魂都不记得原来当灵魂的时候呢?”
她:“因为灵魂们不把原来记忆甩出去,很难进到新躯壳的大脑里,新的躯壳大脑都没发育呢,装不下那些。”
我:“这个解释真是……不过,有不愿意进躯壳只是四处溜达的灵魂没?”
她:“应该有吧?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个特好玩儿的事儿。”
我:“什么事儿?”
她:“有些躯壳比较好,所以好多灵魂争着往里塞自己,结果弄得很挤。有些成功占据躯壳的灵魂尾巴本身盘好了,但是挤乱了。”
我:“你怎么知道有些灵魂尾巴没盘好弄乱了?”
她:“你有机会问问,一定有这样的人:有时候挠身体的一个地方,另一个地方会痒。比方说我吧,我就是。我挠左边肋骨一个地方的时候,左胳膊肘就会有感觉。我一个同学,他挠膝盖一个地方的时候,后脑勺会痒。那就是整条尾巴被挤的到别的地方了,你挠尾巴尖儿,尾巴中间的部分可能会痒。”
我笑了:“真的吗?真有意思。能挤歪了啊……”
她很认真:“当然能!我知道你不信,随便吧,反正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了。”
我:“不,我信了一部分,挺有意思的。你好像在这里生活的还不错嘛。”
她:“什么啊,早腻了,要不我就不会跟着轰炸机跑着玩儿了,这里太没意思了。”
我想了一下,问她:“你想出去吗?”
她上下打量着我:“当然想啊……不过……你是院长?你能让我出去?不像啊,我觉得你倒是像三楼楼长……”
我忍不住笑了,然后认真的告诉她:“我可以告诉你出去的办法。”
两个多月后,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了好多感谢的话,感谢我教给她出去的办法,还说会一直保持联系。并且说我告诉她的那些,她会一直记得。
那天我对她说:想出去很简单,就跟灵魂盘起尾巴挤进躯壳当人一样。想不被人当成精神病,那就必须藏好一些想法,不要随便告诉别人,这样安全了。
因为我们的世界,还没有准备好容纳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