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深呼吸好几次,压下了心里的愤怒。
现在去找胡敏玉大吵一架固然能出气,可儿子怎么办?
这种病治起来,那就是个无底洞。凭着他们夫妻俩这把老骨头,哪怕是累死,大概也不够儿子几副药钱。
还不如留在这里,治好病再说。退一万步讲,哪怕治不好病,也能吃好喝好有人伺候。
这么一想,杨氏彻底歇了去找儿媳质问的心思。
这人就是奇怪,以前林简安不知道自己有病,每日早出晚归,帮着绣楼算账,也不觉得累。可现在的他,哪怕躺在床上也不想动弹。
杨氏对于儿子的病特别上心,府城内外所有有名的大夫都被他请到了府中。
可说词都差不多。
大部分都是喝药缓解,有那说得天花乱坠保证一定能治好的,杨氏都不太信。却又不想放弃,让大夫配了几副药先喝着。若是不见好转,立刻换药。
林简安被这一通折腾,又担忧自己的病情传扬出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
林父一开始还积极地请大夫,后来见儿子,无论多名贵的药材喝下去之后都不见好转,便有些意兴阑珊。杨氏整日忙里忙外,没发觉自家男人的不对。
半个月后,城中许多人都知道胡家姑娘非君不嫁的那个男人在成亲之后跑去花楼喝花酒。且还染上了病。万幸的是,胡姑娘在成亲不久就有了身孕,二人再没有圆房,发现他有病之后找了大夫细查,胡家姑娘身上并无一丝染病的迹象。
林简安见了许多大夫,虽然不想承认,心里却清楚,自己这病大概是痊愈不了了。大受打击之下,整个人愈发没了精气神。眼看着就只剩下几口气了。
这个时候,楚云梨上门了。
对于府中这门亲戚,门房也不知该如何对待。楚云梨见他们要进去通禀,也不为难下人,只道:“我只是来探望哥哥,不打扰你们家夫人。”
门房执意跑了一趟主院,得知夫人正在午睡。想着陈家少夫人无论去到谁家,等会被当做贵客招待,又想到陈家少夫人已经明言只见自己哥哥,便把她放了进去。
楚云梨一路顺利地到了林简安面前。
看着床上瘦得脱相的人,还有边上憔悴不已的杨氏,她坐在凳子上,问:“哥哥觉得如何?”
林简安闭上眼,不欲多说。
杨氏却不想放弃这个难得和女儿相处的机会,这样看着就补成了,他们夫妻还年轻,这以后……兴许还要靠女儿。
再说,女儿嫁去陈家之后过得不错,多这样一门亲于林家有益无害。
“你哥哥这病……我请了许多大夫,偏方也试了,都只能缓解。”她擦了擦眼泪:“我就得你们兄妹二人,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说的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楚云梨叹息一声:“当初我就说过,胡敏玉对林家没安好心。你们偏不信,现在如何?后不后悔?”
林简安满心后悔,银子是好东西,可它没有命重要。
可走到如今,他绝症在身,已然回不了头了。
杨氏肠子都悔青了,抹着眼泪道:“阿妹,早知今日,当初我肯定听你的话。谁知道这胡家……”她哭得泣不成声:“我的命好苦!”
她哭得伤心,根本坐不住,滑落到地上拉着女儿的裙摆:“你哥哥这样,你还这么久不来找我……我只要想起,心里就像是有刀子在戳……阿妹,我怕你过得不好,夜里梦到你好多次,以后你可要多来看我……”
前面半截忏悔,后面的话越听越不对。林简安睁开了眼睛看着地上拉着妹妹裙摆的哭嚎担忧女儿母亲,心下一阵凉意。
从小到大,母亲在他身上用了十足心思,相比之下,用在妹妹身上的大概不到一成。这些日子他没少听母亲咒骂妹妹白眼狼、没良心、混账东西之类的话。
可这会,母亲口口声声都是担忧。这明显就是想和妹妹拉近关系。
她这是……放弃自己了?
也是,胡敏玉出手这样狠辣,等他走后,爹娘若继续留在此,只怕很快就会相继“病逝”。他们若是离开,想要继续过好日子,就只能靠妹妹。
楚云梨看着地上的杨氏,面色漠然:“可惜你们签了切结书,陈家明摆着不让我们来往。娘,你这么求我,是想让我也回到陈家那院子里继续过苦日子吗?”
杨氏哭着摇头:“你哥哥没了,我就只剩下你了。你若是不管我与你爹,我们……我们就只能去死……”
楚云梨面露讥讽:“哥哥,要是当初你没答应胡家的婚事,虽然没这么富贵,可也不至于这么惨……”
林简安死死瞪着她:“你来看我笑话?”
楚云梨蹙眉:“我明明是担忧你才上门探望。你这么说,太让我伤心。就当我没来过吧!”
她起身就走,华丽的裙摆甩出一个凌厉地弧度,一点都不留恋。
杨氏还想和女儿多相处,培养母女感情,急忙上前挽留,眼看挽留不了,又殷切地送她出门。
临上马车前,楚云梨回过头:“娘,其实我今日上门,是以为你也病重,特意来见你最后一面。”
这话从何说起?
年纪稍微大点的人,都不喜欢听别人把自己跟“死”或者“生病”联系在一起。饶是杨氏知道如今要讨好女儿,听到这话,面色也冷了下来:“我是你娘,你怎能这样咒我?”
“也是事出有因。”楚云梨靠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听说,爹前两日带着一个女人在外头过夜。”
杨氏瞪大了眼:“不可能!”
楚云梨讶然:“禀告的人有鼻子有眼。难道是诓我的?爹这几日都歇在家吗?”
“当然!”杨氏话出口,突然皱起眉来。
这几日儿子明显心灰意冷,她怕儿子起了死志,白天守着,夜里就在外间打瞌睡。只早上的时候回房洗漱,偶尔着急起来,压根就没回房。
而这几天她回房的时候也没撞见自家男人。多年夫妻,她也没多想,下意识地以为孩子他爹跟自己一样担忧孩子的身子,以至夜不能寐起得早。
楚云梨摇摇头:“既然爹都在家,应该是有人故意诓骗于我。回头我就找他算账。娘,你别送了,赶紧回去吧!”
她转身要上马车,杨氏想到某种可能,心里慌乱,一把抓住女儿:“我突然发现,我不知道你爹有没有在家里睡。那人怎么跟你说的?”
楚云梨叹息:“那人说,爹已经连续好几天带着丫鬟住在福来客栈。”
杨氏面色发白,忽而转身就走。
她一路直奔到自己院中,里外看了一圈没找见人,焦躁地询问洒扫的下人:“看见老爷了吗?”
婆子被她满是戾气的眼神吓了一跳,忙不迭道:“奴婢看见他去了姑爷的院子。”
杨氏一路疾奔,进了儿子房中,看到林父和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年轻丫头,尤其在看见那丫鬟脸上,满是春意时,气得脑中一片空白,一把揪住那丫鬟的头发甩手就是一巴掌:“你个贱人!”
丫鬟尖叫一声,急忙挣扎,又哭喊:“老爷救我!”
这番变故来得太急,林父弄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去解救丫鬟,怒斥:“杨氏,你发什么疯?”
他力气大,一把扯过杨氏的手,将人狠狠甩开。
杨氏看到他护着那丫鬟,愈发恼怒:“林添寿,你个没良心的。当初我嫁给你时,你家只剩下半间破房子,鞋都没有一双好的。老娘陪你吃苦,给你生儿育女,如今日子好过了,你竟然起了花花心思。简安还躺在床上……你有没有心?”
她满脸是泪,恶狠狠质问。
林简安也被这番变故给惊着了,可她动弹不了,也懒得下来拉扯。听到母亲的质问,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
在看到那个丫鬟扑进父亲怀中嘤嘤哭泣,而父亲只顾着安慰丫鬟,不搭理母亲时,方才刚被母亲伤过的心,又被人戳了几十刀。他难受地捂住胸口。
林父安慰了丫鬟,亲自把人送出门去,关上门后才沉声道:“杨氏,你别不讲道理。”
杨氏瞪大了眼,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不讲道理?林添寿,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哪点对不起你过?你看你做的这些事,将我们母子置于何地?”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林父板起脸:“简安病重,很难再有孩子。林家不能断在我手中!我今年三十有九,你也三十有六,咱们这个年纪,你肯定是不能生的。我还有点可能……”
这话乍一听挺有道理。
杨氏却难以接受:“多年夫妻,你就算要生孩子。好歹要跟我商量一声吧?儿子病重,我满心担忧。你却偷偷摸摸带着个女人去外头睡,弄得我还是最后知道的人,林添寿,你个混账!呜呜呜……”
骂完了人,她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哭得浑身颤抖。显然伤心至极。
林简安在听到父亲开口的那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时,心里更是被戳得鲜血淋漓。
不知母亲在想退路,连父亲也在打算另生儿子传继家业!
他心里难受无比,呼吸都困难。
他看着面前互相指责的夫妻俩,心里已然发现。这对夫妻,不疼爱妹妹,也不疼爱他。他们爱的,只是银子和能够光宗耀祖的儿子。
既然他们放弃了他……林简安睁开眼睛,看向身侧的随从:“去告诉夫人,我有话跟她说。”
林父回头,不赞同道:“咱们自家的事,就别告诉她了。”
“这宅子姓胡,下人们称呼我为姑爷!”林简安看着夫妻俩,淡然道:“一般只有上门女婿才会这样称呼。既然是上门,你们便不应该出现在此,赶紧离开吧。”
林父:“……”
他仔细打量儿子神情,见他不是玩笑话,瞪着儿子:“你是我儿子,就该给我养老,你要让我去哪?”
杨氏满脸是泪,此时连哭也顾不上了:“简安,你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想法?是谁跟你胡说八道的?”
林简安闭上眼:“没有谁!我看了你们就烦,从今日起,我不要你们再出现在我面前。”
夫妻俩面面相觑。
那个随从已经溜出了门,跑去主院禀告。等他回来时,身后带着好几个粗使婆子和下人,手中还拿着棍棒,一副要撵人的架势。
他们也确实开口撵人了:“林老爷,我们家姑娘吩咐,既然姑爷让你们离开,你们还是离开的好。”
林父不想走,下人们不由分说,直接上来就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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