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下山的人渐渐少了,石阶上不再那么拥挤,那两个女孩商量着,也起了身,带着丫鬟仆从离开茶亭,往上山的路上走去。那几个士子也哄闹着付了茶钱,加快脚步跟在后面离开了。陆钧方才听这两个少女说话,对她们的来历有些好奇。于是便对其余几人道:“咱们也快些走吧,不要回去太晚了。”
陆锦见陆钧望着那两个女孩儿离去的方向,笑着推了推常晓成,对他道:“表哥,你看我哥他是不是也急着上山猜对子去呀?”
常晓成纳闷的回头一看,只见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他方才瞟了一眼,并没有怎么细看,在他眼里,这些人和陆茗相比,都是云泥之差。他“哼”了一声,还没开口,李尚源却道:“锦少爷,这话不能乱说,你知道方才那两名女子是谁?她们说不定和钧少爷,和你还是同宗呢。”
陆锦满脸疑惑,问道:“你说什么?她们姓陆?你怎么知道的?”
李尚源坐在陆钧旁边,方才那两名少女的话也听得清清楚楚。他怕陆锦开玩笑过了头,便开口提醒一下,但陆锦这一问,他也只是道:“方才她们说话我听见了一两句,不过是猜测而已。”
陆锦也就不再问了,见常晓成起身,也跟着站起来,一行人又开始爬山。那两名少女走得慢,随从又多,这会儿还没走出几步远,但是已经有不少行人被她们的形容装束所吸引,放慢脚步,想多欣赏一会儿她们的风姿。
那年长少女见不少人看她们,便命令丫鬟手持香扇,替她们挡着这些人的视线,也挡住午后的日头,两个人提着裙子,缓缓踏着石阶往上走。快到山顶时,烧香的女子丫头渐渐多起来,她们才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陆钧走着走着,那石阶眼看到了尽头,眼前人头攒动,都是赶来看庙会的人。刚上山处不远就搭着戏台子,上面两个唱戏的浓妆艳抹,展歌喉,舒广袖,唱的正起劲。陆锦觉得新鲜,拉着陆钧几人过去看了一会儿,常晓成听烦了,道:“走吧,到前面瞧瞧耍杂耍的去。”
陆钧跟着常晓成往前走,一路上看了不少新鲜的把戏,唱曲的,卖艺的,还有向任怀容一样拿着两片铁梨片说书的,他们停下听了一会儿,也是下西厢,那韵味却比任怀容说的差得远了。
陆钧小心的看了一眼李尚源,只见他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似乎看得专注。常晓成后来又和陆钧说过两句,说是李尚源和任怀容虽然彼此有意,但一则李尚源的姐姐一死,他没了成亲的心思,二来他也觉得自己没有功名,前途未卜,暂时还不想娶亲,自然也不想耽误了任怀容,这件事情也就此作罢了。
就在这时,陆钧看见后面那两个姑娘也跟过来了,前前后后都被仆从围着,那年少的女孩似乎看得高兴,一会儿笑,一会儿拍手,而那年长的少女也不再像刚才那么严肃,不时和自己的妹妹笑着说上几句。
陆钧他们正要离开,去前面寺庙里看一眼,却听前面锣鼓声阵阵,说是把土地神请出来了,两个人抬着一尊偌大的神像,身穿红绸衣的少年少女绕着又唱又跳,吹打声一声高过一声。闹了一阵过后,两个人敲着锣,举着一串串的灯笼,道:“蒙土地爷这一年的护佑,咱们滋阳县风调雨顺,百姓平安,五谷丰登。咱们就在这儿猜个灯谜,让他老人家看看,解解闷。咱们县太爷和知府大人吩咐过了,猜得最好的,不仅这灯笼归你,还有赏钱!”
方才喝茶时候那些儒生们听了,一个个都跃跃欲试,道:“这哪里难得倒我们,快出题吧!”
那擎着灯笼的人开口笑道:“好,好,那咱们就开始了!”
又是一声锣响,四周都安静了,那人举起头一个红彤彤的灯笼,把灯笼杆在脚上一颠,那灯笼在他手中飞快的转起了圈儿。他笑呵呵的把灯笼从右手抛到左手,人们眼前只有片片模糊的红云。常晓成看这个看得高兴,喝彩道:“好!”周围的人们一听,也都噼噼啪啪鼓起掌来。
这时候,那人从容的道了声:“停!”说罢将那灯笼一抛,稳稳地接住了,上面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了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四行大字:“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这是个常见的谜了,下面的人纷纷喊道:“这个简单,就是个‘日’字!”
陆钧他们很少出门,一个个都看得津津有味。后面又传来了少女熟悉的笑声,道:“忻姐姐,这猜灯谜倒是有趣,咱们要不要也猜上一猜?!”
陆钧侧身一看,几名仆人拨开人群,让那两个少女凑到了前面。只见那出灯谜的人一个个灯笼翻下去,到了最后,常晓成憋不住,也猜了几个,那年幼的少女又伏在她姐姐耳边,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那年长的少女含笑点了点头,往陆钧他们这儿看来。
眼看到了最后两个,李尚源替常晓成收着他们猜中灯谜后拿着的纸糊的小灯笼,数了一数,也有七八个了。这时候那台上的人又把红纸一揭,读道:“两山相对又相连,中有危峰擎碧天!——打一个字!”
下面的人纷纷思索起来,旁边那些士子们商量一阵子,有一个人喊道:“出,是个出字!”
这会儿还没人出声说话,只有那黄衣少女拉着她姐姐道:“姐姐,他猜得对不对?!”
她姐姐声音不大,却十分沉稳,很有辨识度,陆钧听她笑了一声,道:“不对,出字是有两个山没错,倒也上下相连,可却并不相对,也不见‘危峰擎碧天’,怎么能对得上呢?”
那黄衣少女又着急的往陆钧他们这边看了看,道:“姐姐,那你知道谜底么?”
那年长的少女按着她妹妹的手,道:“怡儿,你规矩些,不要吵闹,等别人来猜。”
陆钧在手掌里写了两个山字,和常晓成比划了一会儿,李尚源也在旁边看着,片刻三人相视而笑,常晓成便把李尚源攥着那一把小灯笼的胳膊高高一抬,对出灯谜的人道:“我们要是猜中了这一个,是不是就算赢了?!“
方才那几个没猜对的人嘲讽他道:“看这几个乡下来的黄毛小子,如此不自量力,有本事你就猜一个,何必在这里闲扯?”
常晓成最不怕别人挑衅他,道:“‘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我还偏就能猜中,不仅这个,待会儿那个我也能比你先猜中,你老人家要是有胆子,就跟我赌上一赌。”
那人显然有些退缩,他们那一群人手里的灯笼加起来,似乎也就和李尚源这里的数目相当。常晓成见他们不敢答话,自顾自两步跳上了台子,对那人道:“我怕说出来他们不服,你拿笔来,我写给你瞧!”
这些出灯谜的都是封上面命令,在庙会上专门逗百姓们开心的,有常晓成这么能活跃气氛的人,他们正好求之不得,拿来纸笔,对常晓成道:“您写一个,我给您贴上去。”
常晓成大笔一挥,写了一个工整漂亮的“由”字,指着对那几人道:“睁开你们的眼瞧瞧,这才叫做‘两山相对又相连,中有危峰擎碧天’,不懂就别猜,知道么?!”
说罢,他自己一把把最后一个灯笼上的红字揭了,只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半部春秋。”
为了挽回面子,那一群士子赶紧思考起来,这题目虽然熟悉,但他们一时心慌,苦思冥想了半天,却没有一点头绪。
到了这时,陆钧倒觉得这猜字谜有点意思了,他也在下面和李尚源讨论了一会儿,连陆锦都凑了过来,和他们一块儿研究。常晓成跳下台子,道:“怎么样,想出来了没有?”
陆钧摇了摇头,这个和刚才的那个谜题不太一样,不知道是该按字形还是字义去猜,这会儿正好灯笼一转,面对着他们的只剩下春秋两个字了。陆钧灵机一动,道:“半部春秋,半部春秋,会不会是半个春,半个秋呢?”
这话一出,另外几人都连声称赞,常晓成也高兴的道:“还是阿钧脑子好使!这回咱们赢定了!”
说罢,他高声道:“是个‘秦’字,肯定没错,快把赏钱给我们拿来吧!”
这话一出,下面的人都连声称赞,道:“还是这几个年轻人厉害!”那几个士子本来想在两名姑娘前露露脸,让她们多看自己几眼,结果却被这少年抢了风头,一个个灰头土脸,忿忿的转身走了。猜灯谜的满脸堆笑,让人从后面捧了个托盘,上面是个灯笼形状的红色荷包,样子十分精致,挑在灯笼上,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常晓成。
常晓成接过来在手上一掂,里面银子不多,不过是讨个彩头。他随手扔给了李尚源,道:“阿源,收好了!”
那黄衣少女看见荷包,不自觉伸手在自己腰间摸了一摸,随后失声道:“哎呀,我的玉佩没了!”
顿时人群一片混乱,都查看着自己的钱袋。陆钧几人也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因为常晓成事先的提醒,他们的银子还在,可很多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人群中“我的东西丢啦”的声音此起彼伏。常晓成又几步踏上了台子,目光在人群中一扫,指着一个悠悠闲闲背着手在后面站着的人对台上那个出灯谜的人道:“快让人把那个穿蓝衫的人抓起来!”
那出灯谜的人一看,常晓成说的那人穿着绸衣,带着方巾,看上去可不像是个偷东西的样子,倒像是个有钱的秀才,他不敢随意叫人,对常晓成道:“你这少年猜谜猜的拿手,可捉贼就不一定了,这带方巾的都不好惹,万一抓错了,他闹起来,咱们不好交差。”
常晓成见他不管,自己下来跟陆钧他们说了几句,叫上德福、安材绕道他的身后,自己跑到那人面前,抬手在他肩上一拍,道:“咦,这位老友,你这顶头巾不错,给我瞧瞧”
那人正在看热闹呢,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挡,两条手臂却被身后的安材和德福绞住了,一把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