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晓成和陆钧停住脚步,只听里面有人说道:“你的被褥如此破旧,别再有蚤虱吧?!我听说你明日也不用考试,不如趁此机会把你这些东西都拿到后院让人清洗清洗,你若没钱,我可以借你”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门就“砰”的打开了,常晓成和陆钧站在门口,面前就是今天在斋房那儿嘲讽过他们的那个少年,号房的另一边,李尚源抱着自己的旧被子,面色微红,尴尬的站在那里。
那少年见了常晓成,马上就不出声了。常晓成冷冷的在屋里扫了一眼,见这屋里除了李尚源和那个少年之外,还有另外三个人,并没人出声为李尚源说话。
陆钧也随常晓成一起进了屋子。他见李尚源还站在那里,便走过去,对李尚源道:“阿源,你的东西还都在我们那边,要不,你过去和我们一同住一晚再说吧。”
李尚源想了一想,摇头道:“算了,不好破了书院的规矩,已经十分晚了,陆少爷你赶紧带我家少爷回去歇着吧。”
常晓成这会儿才注意到李尚源抱着的是他的一床旧被子,他气呼呼的跑到隔壁,把自己那崭新的被褥拿来,往李尚源的床上一扔,一言不发的卷着李尚源的被子走了。孙迟大概是感觉到常晓成回去的时候面色不善,也随后赶了过来,一瞧这场面,赶紧道:“郑朋兴,这么晚了,你又在这里生什么事?!书院里规定:‘喧哗滥语者,连犯两次便记一过,六过扣除膏火银一两’,你想被扣钱么?!”
那叫做郑朋兴的少年听了这话,赶紧走到门口,对孙迟笑道:“经长,我是好心好意要借钱给李尚源去清洗被褥,不信的话,你问问他们。”
孙迟也没和他继续理论,只是嘱咐他们都快点休息,不要耽误明天官课。这一回众人都老老实实的熄了灯,准备睡觉了。
陆钧回到屋内,和孙迟一起将他们桌案打扫干净,铺好自己那一块床,躺了下来。他心里有点奇怪,为什么这个郑朋兴两次发难都针对李尚源呢?他想不明白,又累得很,闭上眼睛没有一会儿功夫,他的头脑就停止了转动,睡着了。
第二日,陆钧在床上醒来,昨日太过疲倦,他睡得沉沉的,一夜无梦。刚睁眼的瞬间,他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是在洛陵家中,在滋阳的旅店里,还是在摇摇晃晃的货船上,最终他的记忆和眼前所见渐渐重合,变得清晰起来,这里,是蒙兴书院,而他已经成为了蒙兴书院的一名学生。
号房里的一切都让陆钧感觉极其陌生,看来,他还需要些时间来适应这个新环境。他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到院子里洗了把脸,昨天他特地问过左玉安,他若是早上起来锻炼身体,是不是会违反什么规定,左玉安告诉他,只要不打扰到其他士子休息,还有不要到书院祭祀先贤的阁楼附近乱走的话,是没有问题的。
陆钧走到院子里,在天井中打水洗了把脸,如今正是初夏时分,但山中的清晨,空气略有些潮湿,微微发凉,带着夏日特有的青草芳香。书院里种了不少树木,因此时不时响起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们婉转清脆的叫声。
陆钧想,若是在现代,这一定是一个极好的避暑胜地,尽管他要面对的是繁重的学业和迫在眉睫的一场场考试,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这一番美景,在清晨的寂静中等待朝阳初升,享受着独自一人没有喧嚣烦恼的时光,这也是他喜欢早上起来锻炼身体的一个原因。
想起美景,昨日藏书楼周围那清澈的池水和远处茂密的树林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左玉安只是说不准去祭祀的地方,却没说不可以在藏书楼周围走动,实际上,那一带本来就是为了让书院中的学生们放松精神,陶冶性情而建成的,听说每一处景色都有讲究,只是左玉安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昨天也没有给他们仔细介绍。
陆钧穿了一件薄衣,在院子里稍稍活动了一会儿筋骨,就往藏书楼的方向跑去。这会儿还早得很,书院里只有一两个仆从模样的人役走动,应该是准备早膳和做洒扫之事的杂役。陆钧沿着院墙跑着,不一会儿就到了藏书楼前。面对着那玉白色石桥,他脑海里却恍然出现了另一座桥,那是一座简陋的多的木桥,通往一扇木门,一个琴声袅绕的小院。
陆钧心念一动,不觉就停下脚步,转身往石桥上走了过去。走过石桥,脚下是一片用同样的白色石头铺成的空地,不知道是陆家从哪里请来的能工巧匠,用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头拼出了一圈圈好看的花纹。这些都是昨日他没有机会注意到的,蒙兴书院,陆家,文文茵,这山上还有多少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呢?
陆钧正在那里沉思,书楼前忽然传来了一阵“唰唰”的声音。陆钧抬头看去,却是一名小童拿着竹枝编成的大扫帚,在清扫书楼前的地面,旁边坐着一个须眉皆白的老人。方才他们可能在另一侧,这会儿转到前面来了。那老人穿着布衫,脚边放着一根藤杖,对扫地的小童道:“又快到时辰了,咱们该回去了。”
那小童把扫帚一放,转身却见着了桥边的陆钧,对着老人往陆钧的方向一指,那老人眯着眼,摸到拐杖,搀着小童要站起身来。
陆钧见他年老,忙走过去恭恭敬敬躬身一拜,道:“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人并没回答,却道:“咦,今日不是初八么?是官课的日子,你怎么到这藏书楼来了?”
这老人穿的普普通通,和院子里的下人无异。陆钧一开始以为他是个老仆人,但近前细看,方才觉察到,他虽然上了年纪,两眼中却没有多少老年人浑浊的色泽。他面容清瘦,精神十分矍铄,飘飘然颇有些仙风道骨,陆钧心里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敬重,回话时也更为谦恭有礼,先是报上了姓名,又把他们几个如何上山求学和上山后的事情对老人讲了一遍,老人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道:“这么说来,你是陆家的子弟喽?”
陆钧道:“晚生确实姓陆,只不过,蒙兴陆家和洛陵陆家从许多年前起就已经分开,如今已经是两个家族了。”
老人仔细瞅了瞅他,道:“嗯,你年纪轻轻,看着倒有点骨气。说起这做文章,我年轻时也用心做了不少,只是后来为了糊口,把这圣贤的教导一并都抛却了,不过说也奇怪,我二十岁时,吃饭、睡觉都念着四书五经,如今八十岁了,四书五经一句也不记得,反而心里畅快了许多,倒觉得比从前更明白事理似的。”
陆钧笑道:“原来您老人家是个科场中的前辈,怪不得看着如此亲切。道家不是说‘道可道,非常道’嘛,老先生所悟得的道理,想来是先贤想要说,却又无法言说的,因此并不在四书五经之中了,却在四书五经之上了。”
那老人听了这话,抬起头来,饶有兴趣的盯着陆钧看了一会儿,道:“你这少年说话倒是有些意思。”
说罢,他左右看看,道:“唉,我年纪大了,别的事也做不成,偶尔来这藏书楼,打扫一番,也算是活动活动腿脚。你若是以后早起,就到这里来瞧瞧罢说不定咱们还能碰上。”
陆钧忙躬身站在一边,等这老人背影渐远,他才站直身子,离开了这池心的石楼,绕着池子跑起步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比起方才又明亮了许多,今日陆钧起的比往常早,他估计这会儿大约是五更天,大部分人应该就快起床了,于是他也停了下来,转身往回跑去。
他一踏进号房的院子,就见李尚源从隔壁屋子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些衣物,往院子一侧那晾衣服的绳子上搭。陆钧有些奇怪,过去问道:“阿源,怎么这么早就洗衣服?”
李尚源不知道陆钧有早起跑步的习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道:“不小心洒了水,衣服湿了,若是不早些晾上,只怕来不及替换。”
陆钧觉得有些蹊跷,一瞧,李尚源那一堆衣服都湿的透透的,这得洒多少水,才能湿成这样?他叹了口气,问李尚源道:“阿源,是不是哪个郑朋兴做的?想不到这蒙兴书院,竟然还有如此品德败坏之人!你我哪里招惹了他?!他却处处与你为难?这样吧,我看你们房里也有一两个忠厚的,待会儿晓成起来了,我们三个一起想想办法,待他们官课结了,让晓成出面叫上那几个孩子,去找王先生”
李尚源摆手道:“陆少爷,咱们好不容易到了这书院里头,有一个留下来的机会,何必为了这等些微小事,惊动王先生?你也知道少爷的脾气,若是让他生了气,闹出事来,咱们眼下的处境就更艰难了。我想这什么邓朋兴,也就是年纪尚幼,喜欢无事生非,过不了两天,他见咱们都不搭理他,估计也就不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