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茗一看黄长义那张脸上宽下窄,满脸散布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点点红痕,恶心的她胸中阵阵作呕,拽着安材往后退去,却“砰”一声撞到了拦在后面的那两个壮汉身上。
那两人也是一阵大笑,把陆茗一把提了起来,对黄长义道:“少爷,夫人这几天不是说要给你找个贴身的小婢吗,我看这个正好!白天端茶倒水,一早一晚再伺候您‘起’、‘居’,就是看着太嫩了,肯定还没经过事儿呢!”
黄长义教他们说的心痒难耐,往前快走了几步,仔细打量了陆茗一番,越看越是欢喜。陆茗却抬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黄长义,我告诉你,我是好人家的孩子,不是任你欺凌的,你赶紧让路放我回去,不然我回家叫人报了官,把你抓到大牢里去!”
黄长义仰天大笑,道:“大牢正好归我爹管,你要是不听话,我只能把你放进去尝尝滋味,只不过,我于心不忍呐!还有,我爹被派了税使的差事,正想着先抓谁呢,你跟我走便罢,你不跟我走,头一个把你全家都抓进去!”
说罢,他就往陆茗这边靠了过来,陆茗这回吓破了胆,尖声叫道:“救命啊!”
安材冲上去护着陆茗,被他身后两人一把揪开,打了两个耳光,他待要再冲上去时,只听洛云轩门口有人喝道:“住手!”
这一声喝的正气凛然,众人都抬头往那里看去,只见陈礼文和他的几个朋友走下台阶,往这边走了过来。他边走边道:“这洛陵县竟然有你这样的刁民,光天化日之下拦路行凶,回头我要通禀有司教他们好好查查,到底是谁家的狗放出来咬人了!”
黄长义自从被范督学从社学里除了名,最是讨厌这些读书人,一看陈礼文他们几个,马上就吩咐左右:“你们把这几个多管闲事的穷酸书生捆起来,送到提刑院去!”
说话间,黄长义带的那一班人中,慌忙忙跑出一个穿长袍,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拉着黄长义道:“少爷,这个不成,这几人看上去都有功名在身,见了官可以不跪,即使犯了错,也得往上层层禀报后再处置,不能乱用刑罚。”
黄长义听了,心中不悦,斥责那人道:“林秀才,你别以为我大伯让你看着我,你就可以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你要是故意阻拦我办事,回去连你一同上夹棍!”
那姓林的秀才连连作揖,道:“少爷,我哪敢骗您,大老爷那是怕黄家树大招风,少爷您又为人忠厚正直,怕再有人暗算您,才派我随在您的左右。”
说罢,他对黄长义道:“这几人似乎是县学里的秀才,只是领头那年轻的我不认得,但少爷你看他那模样,不像是个平民百姓,待我上前问问他的虚实再说。”
黄长义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只得暂时靠在一边,等着林秀才过去跟陈礼文说话。只见林秀才上前抬手拱拱手,道:“这是我主人家两个小厮,趁着没人管他,偷跑出来听容先生说书,正好被我家少爷碰上了。既然诸位都是学里的朋友,都是明白事理的人,自应知道,主人家惩罚自己小厮,是天经地义的事。各位不要管了,回去继续听书罢,帐都算在我家少爷身上。”
陈礼文微微一笑,站了出来,对这林秀才道:“你说的不错,都是社学里的朋友,咱们就得讲讲道理,你既然进了学,大诰想必是背得熟了?你可记得有一项是‘设方略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的,该是什么罪呢?”
林秀才的大诰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过见陈文礼气度与旁人不同,他忙深深打了个躬,道:“这位相公,敢问尊姓大名?”
陈礼文道:“我姓陈,家父领了圣旨,在山东道巡视,我便在各府间游学,长些见识,如今来到这洛陵县里,又发现了一桩奇事。”
林秀才一听,淋淋的冷汗流了下来,还得陪着笑道:“原来是巡抚大人家的公子,小人今日得见尊颜,真是三生有幸,不知陈公子有何见教?”
陈礼文冷笑道:“小儿持鞭打马过,强把良人做婢人。你说是不是一件奇事?”
林秀才知道这一句数落了黄长义的两件罪过——没有官位却当街骑马,试图硬抢陆茗回府,这两样那一样都是大罪,吓得林秀才把衣摆一撩,跪下道:“陈公子,我家少爷年幼无知,我回去一定回禀老爷,好好管教他。”
陈礼文趁机问道:“哦?你家老爷又是哪个?”
林秀才不敢答话,旁边百姓纷纷道:“他家姓黄,兄弟两个,老大叫做黄步宇的,三月前刁奸人家妇人,被知县剥了主簿的职位,老二就是这黄长义的爹黄步云,是个千户”
黄长义看这状况,彻底傻了眼,问左右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给那小子跪下了?”
黄长义旁边那个仆人听见方才陈礼文和林秀才的对话,也吓得两腿发抖,道:“少爷,那位年轻的士子是巡抚大人家的公子,惹不得的,咱们快走吧!”
陆茗听了,马上像看救星一样看着陈礼文,大声喊道:“思予,我不是他们家的小厮,他们黄家做惯了缺德事,在洛陵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刚才还威胁我,要把我全家都关到大牢里去!”
黄长义连忙伸手来捂陆茗的嘴,却被从地上爬起来的安材一头撞在胳膊上,牵动了他的伤口,疼的他嚎了起来。陈礼文和他身后的几个士子走过来驱散了围着陆茗和安材的人,站在她跟前,对捂着胳膊蹲在地上的黄长义道:“你听见没,这位姑娘说他不是你家的奴仆,你若再纠缠她,我可要带你去见官了。”
黄长义疼的满脸冷汗,没来得及说话,陈礼文就护着陆茗走了。林秀才和黄长义的左右忙把他扶起来,道:“少爷,你没事吧?”
黄长义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胳膊还是钻心的疼,他心里挂记着陆茗,也没责怪那几个人,不住问他们道:“那姑娘是谁?你们知道么?!”
林秀才道:“这女孩儿反正是洛陵县人,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姐,少爷,这洛陵上下,不都握在两位老爷的手心儿上?只是这姓陈的他爹是监察御史,暂时惹他不得,可他不是游学么?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等他走了再说。”
黄长义一听,哼哼呦呦的捂着胳膊,也不敢骑马,问洛云轩要了顶轿子,坐着走了,后面一街的人骂声不绝,道:“这瘟神怎么又出来了?!”“当时真该摔死他!”然而大家也只是敢小声背后议论,没过一会儿,都纷纷躲回自己家里去了。
陆钧这时刚从社学出来,对洛陵街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自从陆兴璘回来之后,他便一直在想,去南方的水路被阻塞了,如何才能在兖州本地找到合适的丝绸货源呢?正逢一次在洛云轩里,听到有人议论莱州府有一个名叫昌邑的地方,盛产一种茧绸,这种丝绸“薄如纸,轻如棉”,关键是它不易起皱,平滑柔软,十分坚固耐穿。只是这昌邑县在莱州府境内,靠近海边,少有人去,因此虽然有这样的绸缎,却远不如杭绸、潞绸享有盛名。
在陆钧看来,南方的绸缎虽然受欢迎,但价格过高,来往运费又贵,根本就赚不到什么钱,还要有好几个人专门年年去来往进货,实在是太费力气。若是能进一些本地的茧绸,就算卖的时候价钱便宜,也比去南方办货利润要高得多。
更何况,听那些客商们的意思,茧绸质量很好,和南方的绸缎比,各有千秋。若是能把这茧绸大力推广出去,得到人们的认可,变成北方独树一帜的高档丝绸,那么将来茧绸的价格,绝对会比现在要高许多。在那之前,他们若是能早早和生产丝绸的织户们签订协议,以后他们陆家可能就不仅仅是守着一家绸缎铺子吃饭,而是能操纵整个兖州的绸缎市场了。
回来后他把这事对陆兴璘和陆兴玖一说,两人都很感兴趣。陆兴璘的腿果然落下了病根,现在虽然能下床,但一条腿比另一条似乎短了一点,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陆锦精心照料了他一阵,最近倒是回社学去了,不过他的功课也落下了些,这些天赶的十分辛苦。
因此,陆兴璘是不可能再出去跑生意了。最终几人商定,陆兴玖带上他四房里的小厮安林,两人一同往莱州府去打探情况。这莱州府在临清州的反方向,陆兴玖一路上平平安安,最近捎了信,说是不日就要回到洛陵。
除此之外,近日周峙在社学里还宣布了一件事情,就是县学下月要办一场文会,让这些已经进了学的秀才和未进学的童生们切磋。原本今年是乡试年,文会往往是在乡试前举行,以便士子们交流学问,可今年洛陵县一个考中举人的都没有,县学里教谕脸上挂不住了,决定想些办法,促进这些生员们的学习。
这文会本来是件大事,在南方那些举业兴盛的地方,士子们都会印好自己做的文章带上,到文会上结识附近各地的文人名士,谈经论文,有时候还会请来当地有名的班子歌舞奏乐,一连持续数日,热闹非凡。
洛陵县学风不浓,也没有什么名师大儒,这样的聚会,不过也就是县学里的先生出来讲一讲四书五经,对于已经进了学的秀才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是对于童生,还有他们这些连县试都没考过的社学的学生,这倒是个见见世面的机会。
常晓成虽然觉得洛陵县里没什么厉害人物值得他去认识,但周峙已经发话,他们开做八股的六个人都要去县里的文会,让他们这几天抓紧写几篇拿得出手的文章。陆钧回家时,一路都在琢磨这事情,全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今天下午在洛陵街上掀起了一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