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步宇见那火堆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慌了,道:“我说,我说,只是那地方很隐蔽,你得带我去才成。”
林朝诚道:“好,就带你去,留你侄子在这,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说罢,他解了绳索,亲自扭着黄步宇,带上陆钧、李尚源和另外几个帮手,随黄步宇一起往黄家宅院里走去。
这时候百姓们已经把黄家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乎所有的家丁都放弃了抵抗,院子里只能听见一些女子惊慌失措的叫喊声。黄步宇带着他们往里走去,一双老鼠眼贼溜溜的四处乱瞄。陆钧在一旁警告他道:“黄步宇,你不要以为你能耍什么花招,你若是快些带我们找到那些人,我们还可以考虑对你从轻发落,你若是借故拖延,或者是想借机逃跑,我们便把你浸猪笼,沉到运河里去!”
有人道:“这姓黄的本来就刁奸了好几个深闺妇人,早就该浸猪笼了!”
黄步宇打了个哆嗦,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们误会了,我能跑到哪去?只是这地方平日都是我弟弟来管的,我也不甚知道,这房间太多,我还要好好找找”
林朝诚把手在他脖子上狠狠一捏,道:“再找不着,你这条狗命我们也不留了!”
黄步宇见实在拖不下去,只好将他们带到后院一处偏僻的地方,用脚踢开地上浮土,露出一个地窖的入口来。
林朝诚和陆钧对看一眼,林朝诚便叫了几个人过来,把那石头搬开,下面竟然十分明亮,眼前就是一道宽宽的石砌的台阶。李朝诚死死拽着黄步宇,道:“你先下去!”
黄步宇被推在前面,迈步一阶阶走了下去,陆钧一瞧,这哪里是地窖,简直就是一个设计精美的地宫。里面铜灯玉案,铺着又软又厚的毛毯,银烛高照,绣屏上花鸟栩栩如生,墙壁上也挂满了字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王公贵族的官邸。陆钧想起这都是他们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心头一阵厌恶,催促黄步宇道:“人在哪里?!”
黄步宇一指右手边一片珠帘,道:“就在那后面。”
林朝诚对身后两人使个眼色,那两人跑了过去,一掀帘子,里面一阵尖叫声。这两人后退了一步,一人回头道:“林大哥,是有十来个女的,用链子锁着,但都都没穿衣服!”
另一人面露惊讶的神色,又往里看了一眼,道:“好像有一个已经死了!”
黄步宇似乎也有些意外,道:“怎么会这样?昨日还好好的!”
陆钧吩咐几句,那两人从旁边扯了些毯子和绸缎,又脱下自己外衣,扔进去给她们遮盖。陆钧又回来瞪着黄步宇,道:“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其余的呢?!”
黄步宇低着头道:“原本都关在常家的宅子里,但后来那里着了火,我便劝我弟弟只留下了几个样貌最好的,其余的都放了。”
陆钧心头火起,狠狠踢了他一脚,道:“都放了?!你们有这么好心么?!再不说实话,待会儿烧死你!”
陆钧多少也练过些功夫,这半年又拼命锻炼身体,虽然看起来不像常晓成那么壮实,实际上他的力气不比常晓成小。这一脚踢的黄步宇腿骨生疼,见陆钧作势又要踢第二脚,他只得道:“被、被我弟弟卖了”
这时候,那几人已经找铁器割断了锁着那些女子的链子,将她们一个个带了出来。陆钧仔细看着,没见有人长得像任怀容,他不禁心里一沉,不知道任怀容的妹妹是不是真的被卖掉了。如果是被黄家卖掉,那肯定不会去什么好地方,况且如今怕是也寻不回来了。这时候,只见那两个人连拉带拽,把最后一名女子抬了出来。
陆钧一瞧,这女子紧闭着眼,脸色发青,想必是已经死了。这就算不是任怀容的妹妹,她也有自己的父母兄弟,陆钧心中十分不忍,正想找个大夫来看看还有没有救,可谁知道,他一侧头,却见李尚源双目圆睁,嘴角抽动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陆钧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正要问他,却见他摇摇晃晃,一步步朝那横躺在地上的女子走了过去。
其余的人都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只见他上前端详了一晌,把那女子的手拉出来看了看,顿时放声大哭,道:“阿姐!怎么会是你!”
陆钧极为惊讶,转头问黄步宇道:“那女子是谁?!”
黄步宇道:“那,那是我弟弟的一个小妾,昨日她服侍不周,我弟弟便把她锁在这儿,说要把她和那些人一起,送给冯公公不过是吓唬她的,谁知道”
陆钧知道黄步宇没说实话,刚想着上前逼问,黄步宇却忽然闭上了嘴。陆钧一看,原来蹲在地上的李尚源已经转过头,站起了身。他满脸是泪,眼中冒着陆钧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狠戾的光,踉踉跄跄的迈步朝黄步宇这里跑了过来,到了跟前,他攥紧双拳,却站住不动了,一字一顿的咬着牙对黄步宇道:“你以为,你们可以随便让人生,让人死,是吗?!”
黄步宇慌忙摇着头,道:“此事真的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呀!”
陆钧直愣愣的看着李尚源姐姐的尸首,脑海中轰轰作响。他后悔让李尚源跟自己一起来这里,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会碰上这样的事。
屋里陷入了一片死寂。陆钧想开口劝解,然而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的亲人,他忽然觉得胸中猛的一痛,禁不住抬起手来按在了自己的胸口。这让他意识到,这是没有言语可以抚慰的悲恸,不论是他还是常晓成,谁都做不了什么,眼下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话,能够让李尚源的心里好受些。
即便如此,李尚源的举动仍令陆钧感到十分不安,陆钧惊讶的看着李尚源的脸色骤然恢复如常,随后,他对按着黄步宇的那两人平静的道:“你们把他按住了。”
那两人不解其意,但也被李尚源的模样所慑,只顾点头。李尚源回过头去,在屋里转了转,瞧见方才那几人割断链子的一把挂在墙上装饰用的,没开过刃的刀,他点了点头,道:“正好。”
说罢,他边将那刀拿在手里,又走了回来,这一次,他仍然是对那几人道:“按住他。”
众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并没有人打算上前去阻止他。
随着人们聚集过来,屋里的温度似乎在渐渐升高,黄步宇的惊恐到达了极点,他连吼带嚎,拼命分辩,声音的腔调彻底变了,变得好像拉不动的破风箱,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哧声。李尚源一言不发,伸出手,就开始扯黄长义那因为一路奔波,蹭满了灰土的裤子。
黄步宇终于意识到了李尚源要做什么,他哭的眼泪也流不出了,嗓子也喊哑了,忽然间众人听见了一阵水声,只见黄步宇那还未被完全扯掉的裤子前面沥沥拉拉湿了一大片。
陆钧惊讶的看着李尚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旋即李尚源两眼直直的盯着黄步宇,挑着唇角,道:“也好,最后让你再用它一次。”
接下来的场面是所有人一生中都不曾看过一次的——即使是许多年后在大魏的名声显赫的昭狱中,陆钧也没有见着如此令人心惊肉跳,不忍直视的一幕。
或许是惊呆了,陆钧一时未能挪开眼睛,他就这样看着李尚源把那把装饰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刀凑了过去,他那细瘦的手腕就好像是在研墨一样,开始一点点的移动,他不像是在切割,而更像是在慢条斯理的,不慌不忙的磨着什么,当陆钧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里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小滩了。
林朝诚显然也吓傻了,低低的惊呼起来。还有一人“哇”的一声,吐了满地。黄步宇一开始极其凄惨的嚎叫声最后变成了发疯一样的咆哮,到了最后,那声音竟然弱了下来,随即嘎然而止——原来他已经疼的晕了。
李尚源一丝不苟的完成了这一项壮举之后,慢慢站起了身,他满手是血,一滴接一滴的滴下来,他也毫不在意,只是淡然一笑,道:“阿姐,我给你报仇啦。”
说罢,陆钧眼睁睁的看着他身体一软,往后倒了过去。
这整个地窖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众人都跑了过来,七手八脚把他搀住,搬到了旁边一张躺椅上。有人要去掐他的人中,陆钧却道:“別别叫醒他,让他睡吧。”
满屋子的女子方才还没人出声,这一会儿才发觉刚才自己的面前上演了如何惊悚的一幕,她们一个接一个的尖声惊叫起来。陆钧走到她们跟前,道:“诸位姑娘别怕,我们都是洛陵县的百姓,你们会写字么,会的把自己的姓名籍贯写下来,我们会把你们送回家去的。”
那些女子连声道谢,不住点头,有的马上就开始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陆钧也无心管这些了,正想走,却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我名叫任怀宁,是天津人氏。”
陆钧回头一看,这是个个子不高,脸盘微圆的女孩儿,仔细看看,她的眉眼确实和任怀容有几分相像。陆钧估计,这应该就是任怀容的妹妹了。只不过,他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李尚源的姐姐死了,他实在是无法想象,等李尚源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该怎么去面对这么残酷的事实。
眼前那一对银烛顶上跳动的灯火有些模糊,陆钧闭上眼睛,黑暗中却还是李尚源那平静却有些异样的脸。他本来想,或许不必要了黄家三人的性命,把他们赶出洛陵就可以了。可是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