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陆钧的喊声,旁边号房里马上就有人起来了,陆钧提着桶,脱下外衣蘸湿了往鼻子上一捂,提着桶跨进了冒着烟的屋子。
进屋一瞧,陆钧的心马上一沉,床上的人都没动静,很有可能已经被烟呛晕了,这个时候,救人比灭火重要。屋里都是烟,但好像火势并不算大,他摸到那张大通铺边上,在浓烟中拉过一个人,背上就跑了出来。
他一出门,就瞧见孙迟和另两个人赤着脚,慌慌张张的拿着盆去打水,陆钧对他们喊道:“火快灭了,先救人!”
那几人学着陆钧的样子,捂住口鼻,跑进屋里,很快就把四五个人都弄到了院子里。有的人已经醒了,可有的人或许是吸入的烟太多,还在昏迷。
这时候,常晓成也晃晃荡荡的从屋里出来了,一看李尚源躺在地上,那屋还冒着滚滚的烟,冲上去一脚把刚刚醒来的郑朋兴踢翻在地,怒喝道:“你这混帐!你烧了阿源的文章,我还没来得及和你理论,你竟然放火想烧死他?!”
郑朋兴迷迷糊糊的,满脸黑灰,一张嘴,嗓子也嘶哑难听,他争辩道:“我就是烧了点他的东西,没放火啊!我”
他还没说完,常晓成就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对孙迟道:“经长,你听见没,你瞧瞧,阿源还没醒,咱们是不是要把这郑朋兴送官?!”
孙迟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他一看人都已经救出来了,几个人往屋子里泼水,火已经基本熄灭,还有些烟,但是,整个屋子都已经烧掉了一半,损失实在不小,他想了想,对身边两人道:“你快去通报王先生,你,马上找大夫来。”
从前,陆钧生活的孤儿院着过一次火,那次把他吓坏了,后来他听说,火灾中的人的死因往往都是烟熏,而不是被火烧死的,一到三分钟之内,浓烟就可能让人致命。陆钧赶紧让人打来清水,给两个人清洗了一下,让他们的呼吸道保持通畅,他感受到了李尚源脉搏的跳动,还好,他的生命没有危险。
王先生和大夫赶来的时候,李尚源和另一人都醒了,只是他们似乎被熏的最厉害,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山上许久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连许多生员都被吵醒,到处闹哄哄的。邓朋兴已经被王先生派了两个学生看守起来,众人将烧毁了一半的屋子清扫一遍,发现火正是从李尚源的书案附近着起来的,因为那里的东西烧得最厉害,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李尚源一听,眼泪马上就流了下来,常晓成和陆钧把他扶到一边安慰了一番,道:“只要人没事就好,东西还可以在重新办置。”
李尚源哑着嗓子,艰难的道:“书书院的书“
王先生这时候也踱步走了过来,道:“这你不用担心,天灾人祸,不算你的过失。”李尚源听罢,似乎心稍稍放下了些,一阵猛咳,倚在旁边的墙上开始休息。
这一下子就几乎折腾到了天明,第二天,陆怀和赵子筵都亲自来细细查问了此事,并且将李尚源屋里的其他人都叫到屋里,挨个的询问,因为大家的东西都被烧坏、烧没了,同屋的人没有不恨邓朋兴的,纷纷将他平日里如何欺负李尚源的事抖了出来,赵子筵听了,勃然大怒,道:“竟有此事,你们为什么都不说?”又道:“这样的学生,怎么还能留在山上?”
大少爷陆怀这几天心情比之前更加糟糕,陈礼文来是来了,带的聘礼也十分丰厚,但是,他虽然礼数周全,言谈中却总带着一丝傲气,不说别的,就说那天他刚来的时候,和自己论经,竟然就不留一丝情面,把他们蒙兴理学的精髓批驳的体无完肤,难道他不知道他来此做客,对主人应当有一些基本的尊重吗?
陆夫人却不管这些,见陈礼文相貌出众,言谈举止也挺有江南大族的风度,对他十分喜爱,陆忻和陈礼文也见过面了,陈礼文对陆忻恭恭敬敬的,但是陆怀作为一个男子看得出来,这位陈公子对他的妹妹,眼神中并没有一点爱慕,只有冷淡和防备。
是谁想出的这该死的联姻的主意?!他自己的婚姻已经被葬送了,陆忻还要步自己的后尘!虽然陆忻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做的无可挑剔,陆怀心里还是很不痛快,甚至几次在陆杭的面前流露出了这种意思,挨了陆杭的几次训之后,他终于不情不愿的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和陈礼文一起,维持着这次联姻表面上的完美和顺利。
至于陆怡,陆怀简直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他本以为过了几日,陆怡就会放弃什么常晓成、李尚源,可是他低估了陆怡的倔劲儿,陆怡干脆用绝食来威胁他,她要嫁给李尚源,这件事陆怀一定得给她办成。
这一场火,好像不是烧在号房里,而是烧在陆怀的心头,他听了莫映寒的主意,打算先给李尚源吃点苦头,再给他一个大大的恩惠,让他感恩戴德,谁知道,这件事情又被邓朋兴办砸了!
不过,毕竟他昨晚就收到了消息,当他出现在斋房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和莫映寒商量好了新的主意。
莫映寒远远的站在生员的号房那里,看着这边的一片混乱。他在心里冷冷的嘲笑着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想不到,这么一点小事,还要他亲自动手。
不过,这个叫李尚源的,还真挺有本事,比他想象的厉害得多,看来,他没有选错人
这次起火的事折腾了大半个月,方才渐渐平静下来。因为山长方程和不在蒙兴,所以陆怀和赵子筵等人商议,将邓朋兴暂时遣送下山,让他回家反省自己的过失,和李尚源同屋的学生都由书院出银子,赔偿了他们的损失,并将他们安置在环境更好的斋房中,让大夫为他们好好医治。
然而,在这件事情之后,山上的士子们对陆钧、常晓成、和李尚源这三个新来的少年多了些敬重,再没人随便与他们为难。王蕴对他们的态度也大为改观。第一次堂课的考核结果出来,整个童生副课二十余人,陆钧排在十五,虽然靠后,但是对于刚上山的陆钧而言,他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
炎热的夏季到来,新的号房也盖好了。李尚源还是住在隔壁,少了邓朋兴一个人,新来的张尹被安排到了李尚源的房间,陆钧和常晓成都嘱咐李尚源要小心他,李尚源道:“放心吧,我会注意他的动静,好好看看,到底是谁把他送上山来的。”
六月、七月的官课和堂课,陆钧他们都一次不落的考了过来。几次之后,陆钧方才弄明白,书院里有一套很严格的排名次的系统,每次考试的成绩都会被记录,评分,然后整个童生两个班级一起排名,若是有人的成绩好,便会被调整到童生正课,若是成绩落后的,就会降到童生副课来。
不仅如此,平日里课上先生考问,若是表现不好,“凡默经误一字,读经忘一句者,记过一次。”每次记过都影响总体的分数。当然,蒙兴书院里,即便是童生,也是很少有人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的。
很快,他们的经长孙迟就因为三次成绩都排在前面,升到正课去了。陆钧他们的排名虽然也在继续往前,但还没有可以升班的资格。
三人之中,如今成绩最好的是李尚源。由于他熟读最难懂的尚书,上次官课的八股文中正好考到一篇尚书题,他的文章脱颖而出,得了第一。这让他的排名一下子提高了许多,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很快就会升入童生正课了。
陆钧和常晓成的文章写得也还算不错,尤其是史论,陆钧发现比起八股文,他更喜欢这种可以自由发挥的文体,不过史论毕竟不是科举考试的重点,让他们对史实进行评述,也只是为了锻炼他们的文笔,加强他们对那些事情的理解罢了。就连协讲先生王蕴也一再告诉他们,不必在那上面下太多的功夫。
常晓成由于声音洪亮,又仪表堂堂,被王蕴推选做了书院中的“引赞”,这引赞一职也颇受人关注,一个书院里只有两名,是在山长、副讲平时教习礼仪和其他书院以外的宾客来讲学的时候,负责接待他们的学生。常晓成见识了书院里各式各样的能人之后,性格脾气也收敛了不少,比平时谦逊多了,虽然得了这引赞的职位,也不过是老老实实的履行他的职责,很少在别人面前吹嘘。
正因如此,虽然他排名不如李尚源,但由于这引赞之职在身,到秋季重新排名的时候,他也很有升入正课的希望。
陆钧倒不急着升班,不是因为他水平提高的不快,正相反——两个月的时间对于从前的他或许还太短,但是现在,他读书的速度大大加快,对书中经义奥秘的领悟力也增强了。不得不说,这和书院里先生对他们贯通五经的要求有着很大的关系。从前没有打通的思路,譬如春秋之中运用的周易占卜之术,君王和士大夫们宴饮时吟诵的诗经中的片段,各种礼仪和诰、表等等的记载,这些原先只不过是有个模糊的概念的东西,如今都已经成为他耳熟能详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