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孩子的世界是大人所建构的,他们认为,孩子是小大人,孩子的世界根本不存在,只需要遵循着大人们走过的路,吃大人们吃过的苦就可以了。
是啊,儿童就算再不健全,也不见得是一个没成熟的社会人吧,我们应当有自己的世界,但我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个世界的存在。
爸爸突然住院的消息让整个家都焦急了起来。
那不仅仅是来源于经济上的压力,还有一个家中的顶梁柱的坍塌与否。
“大夫,他怎么样,严重吗?”
“严不严重不是我说了算,要看病人的体质,急性胆囊炎啊,你们平时也不多注意,他这个胆结石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眼睛都黄了看不出来吗小时候家里没人得过黄疸啊?”
大夫把我们问住了。
妈妈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姥姥,爸爸养路段的工作也是刚起步,从铁路到养路,爸爸还是一个普通的员工而已,年过40,看来他就这样了,但我知道,平时我对他和妈妈的关心,显然是不够的。
手术被安排在假期的第二周的星期一,整整一周过去了,我都在医院陪护,手中的书翻了又翻,看了又看,一整本半生缘足足看了两遍。
“好好休息吧,这下看你还出不出去野。”
“孩子在呢,说话注意点,哎哟。。。”
“行了,我看啊,得病未必不是好事,起码你的心定了,生了病谁来伺候你,不还是我么,来喝一口。”
上万块的医疗费对于我们家而言,无疑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但我总觉得母亲丝毫没有不开心的表情。
作为工薪阶层的母亲和父亲,每个月只领取那一千多元的工资,还要拿出600元来做我的生活费和路费,我深知她们的不易,妈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得知道你是穷人家的孩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知道不,别惹事、别打架、别乱花钱,好好学习,不然以后你连我们都闭不上。”
是啊,从小我就老实、诚实,撒一句谎都得难受三天,这性格,我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好在,现在这社会上有的是和我一样脸皮薄的人。
“橙子,叔叔怎么样了?这一假期我都没见着你,眼看着下周二就开学了,咱俩还能不能见一面了。”
“哎,永别了我的宝贝儿,我父亲大人不太行啊,我妈白天上班,我要是不照顾,就没人管他了。”
“要不我去看你吧,陪你玩会儿啥的,要不多没意思。”
“算了吧,还能指望你给我爸接那些排泄物啊,在家好好呆着吧,我尽量,尽量开学前跟你约。”
挂掉电话,我赶紧向医院奔去。
“小澄啊,这些天辛苦你了,好不容易放个假全搭我身上了。”
“这不是应该的嘛,爸你身体快点恢复,我妈也高兴点是吧。”
“你把我那个外套拿过来,对,就柜子里叠好的那个。”
“你要外套干嘛。”
爸爸颤颤巍巍地打开衣服,从里面的夹层掏出几张鲜红的百元大钞。
“拿着吧,开学前一天好好跟你那帮朋友玩玩,剩下的钱买书,爸爸相信你。”
“爸我不缺钱,真的,咱家刚手术完哪有闲钱啊,我不能要。”
“傻丫头,我这有保险呢,到时候给报一半得,听我的拿着,你妈那有钱,她藏着呢,快听话,不就三百块钱么,急着别跟你妈说,快藏起来,拿好。”
“谢谢爸!”
爸爸在我的印象里,是一个老好人,好说话且没脾气,从来不主动和我妈妈吵架,但也不经常陪我,他总是说自己忙,在我的记忆里,他下海失败走进普通单位,零花钱却从无到有,不知为何,我对他的印象只有那零花钱和理解万岁。
三百块对那时候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三百块能顶我一个月的饭钱,三百块能买一台爱国者mp3还有富余,三百块能买好多好多我喜欢的本子和可爱的笔。
我把三百块缝在衣服的内侧,就像我姥姥给我缝衣服一样,我完全继承了她的衣钵。
“妈,后天我就开学了,明天我想去邓洋家给她讲讲题。”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揉面。
“就一下午,上午和中午我还去陪我爸。”
“去找她玩吧,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以后要孝敬我和你爸,要不是我俩你早饿死了。”
有时候,妈说的话让我很不舒服,后来我才知道,谁掌握了财政大权,谁的腰板就直,谁说话就好使。
在我29岁的时候,当我把那几叠厚厚的人民币放到我妈妈的面前时,她笑的合不拢嘴,那个智慧教育我的妈妈,突然消失不见了。
“咚咚咚,请问,尹立春在吗?”
“阿姨您好,您是?”
一个漂亮女人。
她拿着一篮水果和一箱牛奶,大方又得体地向我走了过来。
“你是小澄吧,我是你爸爸的老同事,叫我周姨就好了,你爸爸呢?”
“医生带他做检查去了,我在这给他整理下卫生。”
“真是懂事的孩子。”
她摸了摸我的头发,她的手柔软而温暖,当她那羊毛呢子袖口触碰到我的左脸时,我竟舒服的一哆嗦。
“你来了。”
“嗯,我来了。”
她忽然回头,我发现,她的眼神跟看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双眼睛像是着了魔一样,我看不透,也看不清,也许,不止我一个人着了魔。
大人的世界,也许我永远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