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那位神仙守初道长,对于这些苦命人来讲,这只会熬煮那碗酸汤的道长倒没那么威风了。
不过……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当喝了半碗酸汤后,没多大一会儿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的人来讲,眼前这位道长可是太邪门了。
得多缺德啊,随身携带这种让人拉肚子的药……
很快,围在孙思邈身边的人群便散尽了。
翔县破烂的棚户里面炊烟徐徐。不知多少人看到锅里那高粱米,流下了如获新生一般的眼泪。
崔采薇呢,没往马车旁边凑。
她见到了这二位的大本事,知道自己的修行还不到家,能做的事情不多。
行医问药她不懂。
和光同尘《药师经》她也不会。
所以,她在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比方说此时此刻。
“各位请回,道长行炁消耗过大,此时此刻正在调养,待醒来时,在下定当禀告,至于是否会应约,还要看道长之意如何,劳烦各位多跑路途,在下替道长给各位赔罪了。”
在翔县南门的“神迹”显现后,城中有些人立刻坐不住了。
包括县令在内,来了许许多多人。
可这些人都被挡在了五十步开外。
崔采薇以布巾遮面,拦住众人后,给出了解释。
语气吧,很和气。
但这种和气里面,却有着一种……
怎么说呢。
我明知道你瞧不起我,可看在你和我说客气话的份上我也没法发火。
翔县这帮人大概都是这种心思。
这姑娘的路数……谁也不清楚。但想来无非是杂役之类的。
俗话说狗仗人势不假。
可那语气里……那种潜藏的味道,怎么听,让人怎么觉得不爽。
莫名的不爽。
明明只是一副女游侠的打扮,甚至衣衫还有些破旧。
可你骨子里那股……高人一等的东西是怎么出来的?
你好欠打啊。
其实崔采薇心里却是是有火的。
这会还有大片的高粱地没割,她还有工作要忙,而你们这群人先是在城里看热闹,接着见似乎来的人有些惹不起,这才成群结队的过来……美名曰:“拜访”?
这城外如此多的逃难妇孺,你们难不成都看不到?
如此小人,和你们说话已经是本小姐看的起你们了。
也就是看在道长和大师的面子上……要是本小姐在家……
“呼……”
似乎想到了什么,女侠客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脑子里那股沸腾的脑浆子缓缓冷却。
接着,便不在想和这些人沟通任何,一拱手,扭头就走。
而以那翔县县令为首之人也不敢说什么。
他们,或许不知道和光同尘是什么。
可却认识那马车。
能用上好红木打造马车……坐骑还是两匹一看就是出自飞马城的千里良驹……
这背景,能小得了?
更何况……本事还如此高强。
不是说惹不惹得起,是真的没必要。
人家既然如此说了……
只见那县令对身旁的师爷吩咐了一声在送两袋子粮食过来后,便带着人打道回府了。
出城而来之人也缓缓散去。
既然没法结交,也尽了地主之谊,那最好大家便相安无事吧。
而等人离开,崔采薇便重新回到了官道上。
这一会儿,好多心急之人家的锅已经开了。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那群衣衫褴褛的妇孺,手里捧着碗,旁边还蹲坐着孩童满眼渴望盯着娘亲的景象……
微微用力抿起了嘴。
片刻。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金牌。
纯金打造,工艺精美。
眼里升腾出了丝丝挣扎之色。
但最终,当她回头,看到了那架马车,以及守在马车前的玄奘大师时,眼底的挣扎缓缓变作了坚决。
快步走到了玄奘旁,她躬身说道:
“大师,在下去城中补充下用度吧。若……再遇到这般情况,手里若没粮种,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不合适了。”
“阿弥陀佛,那就劳烦崔施主了。”
“不敢,应该的。”
崔采薇一拱手,接着又来到了棚户区前,喊道:
“一会吃完后,便还是二人一组自行排队,于此地等候便是。不用着急,道长与大师神仙降世,必让各位吃饱便是,大可放心。”
说完也不管有没有人回应,直接快步往翔县城中走去。
一路没走多远,刚刚入城,便看到了那还未走远的县令。
“县官大人留步。”
翔县县令尹哲茂一听,下意识的扭头,当看到了来人是刚刚那个……让他心里很不爽的随从后,心里有些犯嘀咕。
刚撵人的是你……怎么如今又追来了?
左右看了看……发现这翔县的上流阶层人士各个眼里也有些不满。
不是各自安好么?
怎么又追来了?
难不成……是请我们安置这些从河东跑来的妇孺的?
想到这,一些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嗤笑之意。
“县官大人。”
并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的崔采薇来到尹哲茂面前后,便一拱手:
“请屏退左右。”
“……”
“……”
“……”
简单粗暴的要求瞬间让一些人脸色挂不住了。
可偏偏……那俩“神仙”就在城外待着,又不好发作,让他们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窝火。
尹哲茂也是如此。
见这女子竟然敢用命令一般的语气让自己屏退其他人,他端起了官架子:
“不必,本官行的正,坐的直,心中无愧于天地,便无需遮人耳目。女侠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切莫做那藏头露尾的勾当。”
“……”
崔采薇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话……
可是在骂人了。
那就没办法了啊。
“好。”
她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了那块金牌,单手,递到了尹哲茂面前。
“可认得这块牌子?”
这动作其实挺失礼的,可偏偏……
当那金牌拿出来时,尹哲茂先愣住了……
黯淡的天光之中,他先瞧见了一块金灿灿的玩意。
金牌?
在搭配这句话……
这年头腰牌的制作可是有讲究的,不兴瞎弄。
主要分三种材质。
金属、玉器、木头。
这玩意要是细分起来其实很麻烦,尤其是玉器,不同材质的玉代表着不同的品阶。多为士人所佩戴,显得文雅。
不过佩戴的规矩也很多,皇帝能戴,普通士人也能戴,这里先不说。
就说这金属和木头。
木头材料多为身居官职之人所用,比方说执行什么命令,或者是出入门禁之类的,以木料珍稀程度而定,木料越贵,所拿之人身上的命令便越大。
而金属这边呢,金、银、铜、铁也都是有讲究的。
铁质腰牌一般是官宦阶层内用,用来证明自己是XX大人府邸之中的身份。
铜的,一般是奉命行事,比方说接到了工部尚书的XX命令,拿着一块代表着尚书大人的铜牌前往,见牌如见人。
银的呢,多为彰显身份。而这些人通常是官宦家庭的本家,可以刻录进家谱时所用,说穿了,和身份证明差不多。
而金的,讲究最多。
皇帝用金牌,代表天命。
赏赐群臣的最高荣耀,也是金牌。
而若是家中有人入宫为妃,留下来的妃子牌子,也是金的。
就这么说吧,能用的上金牌之人,先别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一定,和顶级贵族脱不开干系!
普通人可不敢用的。
那是杀头的风险!
而当崔采薇把手里这块倒扣着,不见任何表明身份的字迹,只能见到一面兰草搭配河流图案的金牌时,尹哲茂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可腿肚子却已经开始打哆嗦了……
这是身体本能。
本能的恐惧。
而恐惧之中,脑子里已经把这图案拆解开来。
山脉,为峰,三山五岳。
兰草,花中君子,冠绝天下。
长河,似鸟,姬水之滨……
姬水,周王姜姓后裔。
兰草,天下君子之冠……
“敢……敢问……女侠士……啊不……大……大人……高……高姓?”
在周围一群人也逐渐反应过来时,尹哲茂哆哆嗦嗦的发出了疑问。
而崔采薇则把金牌收起,平淡言语:
“崔。”
“!!!”
瞬间,尹哲茂终于明白了这女侠打扮的女子身上那股……不自觉就高人一等的气质是从哪里来了。
难怪。
难怪感觉对方瞧不起自己。
人家姓崔!
还用得着她瞧不起自己?
尹哲茂现在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
下意识的拱手:
“下官乃徐州刺史卢达门生尹哲茂……“
“现在,可能屏退左右了?”
没兴趣听他自报家门,崔采薇继续问道。
这下别说尹哲茂了,其他人也巴不得赶紧离县令这个瘟神远一点……
开玩笑……
别管是清河还是博陵,不管是什么崔家。
那可是崔家!
你自己找倒霉可别连累了我们!
瞬间,人群如鸟兽散尽。
只留下了依旧有些哆嗦的尹哲茂。
而崔采薇也懒得废话,直接说道:
“城外的流民,好生安抚,粮食一应不可缺。再命人……去趟HD,找到一家名为辅源的商行,让他们带车过来,把这些人带走。户籍从你这边出,便不要让她们在回河东了。当然了……你也可以问问这城中谁家缺个丫鬟仆役厨娘之类的,价格给公道一些便好。这两件事办好了,我不为难你,可懂?”
“懂,懂!”
尹哲茂赶紧点头:
“下官这就派人去办!”
“嗯。”
女孩满意的点点头:
“我的行踪……只可言明路过翔县,但不知去了哪里。明白么?”
“懂!”
“好,抓紧去办吧。在让人给我准备一车粮食,要高粱,速度快些送到二位法师那边,不得耽误。懂么?“
“明白!明白明白明白!”
看着头如捣蒜的县令,崔采薇不在废话,掉头离去。
而一直等到她走远,尹哲茂才终于敢大喘息了一声:
“呼……”
身子一软,好悬坐到了地上。
而其他人没他这么大的思想包袱,只是看着这位千金大小姐离开的背影,眼底满是疑惑。
崔家人?
看起来地位还不低……
崔家人不好好的去河东发财,怎么拿捏起这些穷苦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