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季望舒走过去问。
那小孩儿大概六七岁,长得虎头虎脑、眉目清秀,就是皮肤偏黑,身体干巴巴的,一看就营养不良那种。他见季望舒过来,立即慌张地藏起饭盒,捧着碗起立说:“老师好!”
“坐下吧,”季望舒把自己碗里的土豆烧肉拨给他,笑道,“老师吃不完,能不能帮忙解决点?”
“嗯。”小孩儿面带喜色地点头,喉咙一涌,不由自主地咽口水。
季望舒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苟,叫苟大方,”小孩儿特别强调,“不是小狗的狗,是草字头下面一个句号的句。”
季望舒没有问对方的家庭情况:“苟大方同学,今天哪个老师教你啊?”
苟大方道:“是杨老师,她可厉害了,会说好多英语。”
季望舒笑道:“那你学会了多少?”
“我学会了七个字母,”苟大方说着就站起来,端端正正地背诵道,“ABCDEFG!”
季望舒又问:“你先坐下,还有呢?”
苟大方说:“杨老师还说,用英语说早上好是顾猫宁,说你好是哈喽,说谢谢是三口油。”
“你记性真好。”季望舒夸奖道。
苟大方很是得意:“我还会背古诗呢,我才读一年级,但三年级的诗我都会背。”
季望舒跟这孩子聊了一阵,便去问老校长张学军:“校长,苟大方家里很困难吗?”
“唉,”一提起苟大方,老校长就忍不住叹气道,“那孩子苦啊。他爹前年矿难死了,她妈又带着赔偿金跟野男人跑了。现在他跟着叔叔过,他叔叔又是个残废,全家人就靠爷爷奶奶种地度日,他下面还有个4岁的妹妹。”
“哦。”季望舒问,“政府没救济吗?”
老校长说:“有,村里给申请了低保,每个月有80多块钱补助。”
杨子悦突然蹦出来句:“才80多?肯定被上头当官的给吃了!”
季望舒回头笑道:“杨同学,你还真是神出鬼没啊。”
老校长尴尬地解释道:“那个低保补助,是按当地的经济状况来算,每个地方都不同。”
“这样啊,”杨子悦虽然愤青外加矫情,但心地还是很善良的,提议道,“要不我们出钱资助他上学吧。大明星,你身家上亿呢,随便漏点儿出来都够供他上大学。”
“我会考虑的。”季望舒点点头。
……
转眼已经在山里待了三天,这天轮到季望舒帮忙做饭。
烧的是土灶,而且柴禾又冷又潮,那烟熏得季望舒涕泗横流,满屋缭绕跟发生火灾似的。
“我来烧火吧。”韩婆婆都看不下去了。
季望舒赶紧闪人,撩起袖子出去洗菜。
操场上,马泉林正带着几个小屁孩儿踢足球。这货数学课上到一半,就突然改成了体育课。足球是他自己带来的,让学生们把书包堆成球门,玩得是不亦乐乎。
“嘭!”
也不知是谁一脚踹猛了,直飞向教室里。教室门也没关,讲台上的谢骏正在教唱歌呢,被凌空一脚抽中脑袋,侧脸留下大块的泥印子。
“哈哈哈哈!”马泉林幸灾乐祸地捧腹大笑。
谢骏冲出教室,气得脖子都红了,指着马泉林说:“滚一边踢去,别打扰我上课!”
马泉林根本不理他,反而冲教室里的学生喊:“二班的同学,都出来踢球了,上音乐课没意思。”
还真有几个小孩儿响应号召,结果被谢骏轰了回去,关上门继续教学生唱歌。
马泉林扔下踢球的孩子不管,走过来小声问季望舒:“艾伦,今天中午吃嘛?”
“溜白菜,韭菜炒蛋。”季望舒道。
“又白菜啊!”马泉林苦着脸,这家伙眼珠子一转,瞅准了猪圈旁边正在找食吃的母鸡,出馊主意道,“艾伦,你看那鸡多肥啊,还没喂饲料,纯天然放养肯定好吃!”
季望舒白了他一眼:“这是校长家下蛋的鸡。”
“我又不是不给钱,”马泉林说,“妈的,这几天就沾了点油腥,整天吃蔬菜,都快吃成兔子了!”
季望舒道:“韩大婶说明天下山买猪肉。”
“忍不住了!”马泉林说完就冲向那几只无辜的母鸡。
“哆……咯咯咯!”
一瞬间,鸡飞狗跳,预感到大难临头的母鸡疯狂逃窜。
很快,马泉林就带着只拧了脖子的母鸡回来,连同两百块钱一起交给季望舒。
中午开饭时,马泉林扯开嗓子大喊:“吃鸡咯,今天打牙祭!”
住学校附近的学生本来是回家吃,这时一个个都围拢来流口水。饭菜都不够,大家就互相匀匀,反正汤汤水水吃起来也香。
马泉林忙活半天,自己一块鸡肉也没捞着,但看到20多个小孩儿吃得满嘴流油,这家伙似乎特有成就感,站在屋檐下叼着烟傻乐。
尔雅端着一碗饭菜过来,递给季望舒说:“望舒,你说我们该怎么帮这里的人?”
季望舒没有回答,而是指着角落里的苟大方:“你看那孩子。”
尔雅好奇地望去,只见苟大方将仅有的一块鸡肉,小心翼翼地藏进饭盒,又淋了些汤水进去,这才开始吃午饭。
“今天下午陪我走一趟。”季望舒道。
……
下午放学很早,四点钟就散课了,因为要照顾离校很远的学生。
苟大方背着书包飞快奔跑,等翻过了一处山坳,他突然从大石头后面找出藏好的背篓,背篓里还有把镰刀。
紧接着速度就慢下来,他眼观四路,不时地爬坡去割下一两株青草。
冬天的秦岭植被枯减,再加上前些天下雪,更加提升了割草的难度。有时候,苟大方必须爬上一段陡坡,冒着摔下去重伤的危险,才能艰难的收获目标。
尔雅和季望舒一直远远地跟着,她见这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在峭壁上爬来爬去,忍不住说道:“太危险了,万一摔下去会没命的,我们快去帮忙!”
“不急。”季望舒将尔雅拉住。
他们能帮这一次,但无济于事,因为对苟大方来说,这是他每天的生活。
苟大方一路奔忙,足足在山间行了两三个钟头,回去时天色已经黑透,青草也只装了小半背篓。
“哥哥,哥哥回来啦!”
房前空地上,站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儿,欢快地跑着迎上去。
这地方比之前的村子更偏僻,附近只有几户人家,而且彼此相隔很远。就连耕种的土地,都是在陡斜山坡上开垦出来的,季望舒甚至看到碎石泥土间也生长着红薯苗。
很明显,这里的山民,就是在这山石碎泥中抢食吃。
苟大方从书包里拿出饭盒,献宝似的说:“小妹,你看这是什么?”
“肉!”小女孩儿两眼冒光。
苟大方笑道:“是鸡肉,快吃。”
小女孩儿的手脏兮兮的,就这么抓起鸡肉放进嘴里嚼,连吃完的骨头都舍不得吐,一直含着吮那个味道。
苟大方像个小大人一般,摸着妹妹的头顶说:“学校来了好多老师,每天都吃好吃的,明天我还能带肉回来。”
小女孩儿羡慕道:“读书真好,我以后也要读书,每天都吃肉。”
虽然黑暗中看不真切,但大概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尔雅眼睛都红了,抹着泪说:“他们真可怜。”
“回去吧。”季望舒一声叹息。
……
深夜。
季望舒抱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
马泉林打着哈欠问:“干嘛呢,三更半夜不睡觉。”
“写策划案。”季望舒回答。
“什么策划案?”马泉林好奇地凑过来。
季望舒说:“一个真人秀节目。”
“《变形记》?”马泉林笑道,“我还卡夫卡呢。”
季望舒解释道:“这是个交换类的生活真人秀,让不听话的城里孩子,跟懂事的农村孩子互换生活,把他们所遭遇的点点滴滴都纪录下来。”
马泉林瞬间会意:“你是说,让城里孩子跟这里的农村娃交换?”
“嗯,”季望舒叹气道,“节目播出后,这个小村庄应该能受到关注吧,愿意献爱心的人还是很多。”
“嘿,有意思,”马泉林问,“我能帮什么忙不?”
季望舒道:“你认识那种家里很有钱,但特别不听话,只会调皮捣蛋、打架闯祸的城里孩子吗?最好是读初中的,太小了怕出危险,太大了管束不住。”
马泉林想了想,突然打响指道:“你还别说,真有一个!”
“具体什么情况?”季望舒问。
马泉林详细介绍道:“那小孩儿叫孟豪,是我姐夫他堂兄的儿子。家里开连锁餐馆的,特有钱,整天就知道逃课胡混。上次还跟人打群架,把对方的脑门儿都开了瓢,赔三万多才摆平。”
“嗯,就他了,改天我让人联系他父母。”季望舒道。
马泉林有些疑惑:“你这节目真能拍出来?”
季望舒说:“成本太高,我自己不好拍,但能够联系电视台。”
像《变形记》这种生活真人秀节目,别看内容不复杂,其实特烧钱。光摄影机就要几十台,各种幕后人员上百个,不是大公司或者电视台根本玩不转。
季望舒准备联系湖南卫视,以那帮人的眼光,想必是很愿意接这种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