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瑾被谢晚芳拉着跳进河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他几乎将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想:她见我因不会泅水而溺死在敌营,肯定要拿来当笑谈了。
实际上谢晚芳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知道上官瑾不会水的那一刻是在千钧一发之间,彼时她虽已让人在左王府那里放了把火多少吸引走了些守军的注意力,但她和上官瑾那些带着火星子的箭矢射出去点燃藏有火药的那间屋子时,自然也是瞬间暴露了大致方位的。
他们藏身的机会只有那么片刻。
所以她果断地在和上官瑾将弓箭扔进草丛后,迅速与他奔到了坡下,脚下未停地招呼他:“跳进去,游到前面那座板桥下。”
措手不及的上官瑾生生地顿住了奔跑的步伐,停在岸边望着面前深不见底的河水,有些发懵地道:“跳进去?”他倒是不怕苦也不怕冷,但是……
“我不会泅水。”他皱着眉头说。
一贯在他面前都显得相当恭敬从容的谢晚芳顿时瞪圆了眼睛:“你居然不会泅水?顾子初都会啊!”
不过转瞬之际她已在心里腹了个诽:搞什么,这两人不是京都双璧么?你身为上官家下一代的希望,都不用和顾照之比一比十八般武艺的?
上官瑾耳根子倏地红了,绷着脸道:“我用不着学这些。”(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谢晚芳望兵器库的方向望了一眼,听得嘈杂声渐近,也顾不上跟他讨论这个了,飞快地说了一句:“那就对不住了!”话音未落,就一把抓着他跳到了河里。
上官瑾在水里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就感觉到有人在拽着自己往前面游,他虽然不会泅水,但却不是个拖后腿的,很快就镇定下来在心里告诉自己屏住呼吸随她行事。
但饶是他意志再坚强,气息再深厚,也抵不过来自水下真实的压迫和消耗。
渐渐他就感觉有些撑不住了,谢晚芳似乎也感觉到他的疲力,抓着他的那只手用力摇了摇,又加快了动作。
上官瑾脑海里冒出自己将要溺死被她当做笑谈的念头不过一瞬,就迷糊地感到从自己手臂处传来一股向上的力量,下一刻,耳边破水之声响过,胸中滞闷尽消。
“上官大人?上官大人?”谢晚芳轻声喊着他,手上越发用力地摇着。
或是她摇得狠了,上官瑾竟然真地倏然倒吸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见谢晚芳松了口气。
“你……”他正要开口说话,就见她以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上官瑾这才发现他们此时正藏身于一块连通两岸的板桥之下,不多时,就听得有狄丹兵跑到了桥上来,大喊布置着谁谁去山林的哪里哪里搜人。
两人的呼吸都放得很轻,上官瑾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头上这座简陋的板桥被那些人踩得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可能塌下来的声音。
他不由看向了谢晚芳。
她此刻大半身子与他一样浸在河水里,头脸上全是水,顺着她的眉梢眼角在往下滴,脖领处也都湿漉漉的,衬着她白皙的肌肤,他心想,倒像是一朵出水的荷花。
“我们得在这里多待些时候了,”谢晚芳听到桥上的人走远,才看着他,低声说道,“等到东门那边开始进攻就可以离开。”又示意他抬头去看木板上那些较深的沟壑,“你若累了可以稍微借借力。”
春天的河水还有些刺骨,上官瑾听她这么说,蹙眉道:“你在冷水里待久了可能受得了?我听说女子受寒对身体不好。”
“无事,相公给过我驱寒气的方子。”她下意识回完才像是想起自己这是把财露了白,于是顿了顿,补了一句,“到时我给你抄一份吧。”
上官瑾感觉她后面这句补得并不是十分真心,不由冷道:“不必了。”
谢晚芳果然就没有强求。
沉默了片刻,他到底没有忍住,问道:“你为何要救我?”连张驱寒的方子都舍不得给他,那刚才救他又为什么呢?
谢晚芳心说你这问的不是废话么,你要是折在这里那你阿父还不疯了似地给我家相公找麻烦?再说我与上官博的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可没那么大方让狄丹捡这个便宜。
“大人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她自是不能将心里话说出来,只笑了一笑,“难道换作不会泅水的是我,你便不救了?”
他一向不喜欢用假设性的问题庸人自扰,于是干脆地道:“不知。”
谢晚芳对他这个答案其实是有些意外的,她原以为上官瑾就算心里不想救但至少也会说些场面话,却不料他倒算坦诚。
只听上官瑾又僵着语气说道:“今日之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但是,我不希望你对外提起,否则这个人情也就一笔勾销了。”
谢晚芳看他神色间有几分尴尬的痕迹,想到以前上官瑾在她面前那副目无下尘的样子,突然间福至心灵地笑了:“上官大人莫要想太多,不会泅水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以前也不会泅水,后来被水困过一次才发狠心学了。你说得也是,上官丞相一贯拿你当金玉之人培养的,自然是用不着学。”
上官瑾本来已决定到此为止,可听她这么一说,却不由多问了一句:“那你刚才还说我不如顾子初?”
“嗐,一时情急脱口而出,别介意,我刚才想了觉得你很有道理。”谢晚芳其实也不想跟他聊什么天,但架不住身上冷,只能靠说话集中注意力,“顾世子嘛,他和你走的路不大一样,所以也没什么。”
像顾照之那种从小铁了心要和自己父亲打对头的,只怕说他会第十九样武艺她现在都觉得不意外。
上官瑾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平静道:“我从来自觉与他不同,不过是旁人喜欢拿我们比较。”
“上官大人好……呃,心胸。”她说着话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上官瑾立刻察觉了:“你还好吧?”
谢晚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他沉默了须臾,说道:“你确实是个做先锋的人才。”
“想不到能从上官大人这里听到这般肯定,”她颇为讶异地笑了笑,“下官真是欣慰不已。”
你若是我的人就更好了。他心中不无遗憾地这么想着,却知道或许在桥下水中的此刻,就将是与她唯一勠力同心之时。
岸上又传来一阵迅速集结的动静,两人再度屏息凝神地等着桥上脚步声离开远去,依稀都听见了有人在说东门那边如何如何,看样子是在林中没有收获所以大部分人都被召去了增援。
上官瑾神色一振:“他们应该来了,我们走。”说着刚要动作,就又尴尬地顿住了。
谢晚芳一言不发地重新拽住他的手臂,带着他从桥下游了出来。
两人湿漉漉地爬上了岸,对视一眼,朝着那些剩余正在抢救兵器库的狄丹兵走去。
顾照之带着援军前来的时候本以为会耗些时间攻门,他也已做好了全力尽速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扇城门居然自己打开了,更没有想到的是,打开这扇门的人居然会是谢承熙。
彼时当谢承熙以迎战为名从城中缓缓骑马步出的时候,顾照之看见他对自己使了个眼色,电光火石间,震惊已是不可言喻。
顾照之很快回过神来,当即对左右丢下一句:“莫要伤他,直接进城。”言罢顾不得旁人的惊诧疑惑,想也不想地就一马当先直直冲了上去。
满城刀影乱,浓烟冲天。
谢晚芳与上官瑾在烟雾漂浮的街巷中穿行,听得到处都有喊杀声,两人边灭掉沿途遇见的狄丹兵,顺手救了不少正在被他们屠杀的百姓,边寻着己方援军。
上官瑾凭着记忆一路往东门方向跑,跑着跑着,突然发现谢晚芳停住了。
“你站着做什么?”他道,“还不走?”
谢晚芳被空气中的烟尘呛了几下,须臾,伸手一指西南方向:“他们在这边。”
上官瑾还来不及惊讶,就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在跟着她跑了,他略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阿萨克城这么大,瞎跑来跑去谁知会不会遇到更多的狄丹守军?往东却是肯定会遇到顾照之留守在那里的人马的。
谢晚芳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闻到了风里传来的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气——否则她怎么诓了上官瑾跟她一道去接应她阿兄?
于是她随口说了一句:“子都督肯定是要进城来寻我们的,那个方向是日月宫,他多半会去。”
日月宫是狄丹二王的议政和办理公务之处,说来倒也有理。上官瑾想着她对阿萨克城的内城地形比自己清楚,便没再说什么,跟着她一路去了。
结果刚出了大街他们就看见有个身着狄丹官服的人骑着马从渺渺烟雾中踏蹄而来。
“小心。”上官瑾提醒间已立刻抬臂举起了手丨弩。
“别!”谢晚芳吓得一激灵忙将他的手一推,几乎是在瞬间,那支离弦而出的弩丨箭就射了出去。
上官瑾惊愕之下正要回头质问,却忽听她情急间已张口唤了一声:“阿兄!”
骑在马上的谢承熙听见声音,立刻转过目光往来,下一刻见得谢晚芳从烟雾中奔出,他顿时松了口气,跳下马快步上去拉住了她,上下打量着:“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晚芳宽着他的心,“就是泡了会儿冷水澡而已。”
谢承熙皱着眉道:“顾子初怎么会让你进城来?而且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他先前得知之后差点没被吓死,也顾不上顾照之和桑铎那头了,赶紧出来四处寻她。
谢晚芳干笑了笑:“告诉你肯定不同意,但你不同意我也还是要来的,既然咱们谁都不能说服谁,还不如瞒着你呢是不是?”
谢承熙气极反笑,抬手佯作要揍她的样子:“下回打断你的腿就行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从谢晚芳身后又走近来一个人,当即下意识将她护在了身侧。
“自己人。”谢晚芳及时道。
上官瑾先前已经听见他们兄妹两谈话,此时哪里还会不知其中真相?只是……他眼神颇有些复杂地看了眼谢晚芳。
谢家兄妹似乎都没太在意被他听见了这兄妹相称的一段话,反倒是谢承熙,当听见谢晚芳说他是上官林秀的时候,明显比之前一刻流露出了些许冷色。
“原来是上官大人,”谢承熙淡淡道,“有劳你此番对她多加照拂了。”
上官瑾看着他,没有搭话。
“子都督他们呢?”谢晚芳问。
谢承熙道:“我们和桑铎遇见了,桑铎自知不敌打算突围而出,他正带人追击。”
“走,”谢晚芳当即道,“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