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泉水中渐渐散开,很快化成一池浅浅的绯红。南韶音拔出秋水匕,对着慕念青的胸口处划了一刀。血很快流出,流到池水中,变成诡异的沸腾的黑色。
慕王妃紧紧地抓住苏云卿的手,咬着牙一声不吭。
等到池水被黑色染尽,变得像墨一样浓重,南韶音满意地笑了笑,解开腰上的银铃,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直闭着眼睛的慕念青突然闷哼了一声,额角处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胸口心脏处诡异地突起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随即挣扎不安地跳动。他死死地咬住牙,再没有吭出声来。他的面容胸膛被袅袅腾起的白雾遮住,看不清楚。
只是他那一哼,母子连心慕王妃似有所感,宁澜浑身一颤,冰凉的液体顺着鬓角滑落下来,她哽咽着瘫倒在苏云卿的肩上,指甲几乎要刻进她的手心。苏云卿也紧紧第回握住宁谧的手,相互传递着力量。
银铃还在摇动,慕念青忍不住弓起身子,微微抽搐。心脏的剧痛让他一时间缓不过来。南韶音又从袖间打开一个小小的锦囊,轻轻低声说道:“乖宝贝,出来找东西吃了。”
雪白的绣着兰花的锦囊口爬出一只金色的甲虫,双翅振动摩擦,发出低沉的清鸣。南韶音用尾指弹了弹它的背,叫道:“小金,去吧!”
金色的甲虫如闪电一般急驰进慕念青的胸口。接着听见几声咔嚓牙齿酸冷的声音,在寂静的温泉室中十分清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听着“卡崩,咔嚓”的声音,心脏几乎要停止了跳动。
宁澜脸色苍白,如果不是苏云卿扶着她,怕是下一刻就要倒下。连平时万事不萦怀如清风朗月一般的尹弄月也皱着眉等待。萧律面沉如水,攥紧了拳,神色冷清压抑。
只有南韶音像没事人似的,笑眯眯听着咔咔的声音甚是享受。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南韶音摇动了银铃,很快又看见金色的甲虫从慕念青胸口飞出来。只不过这时它看起来要比方才大了一倍,颜色也掺杂了一种幽幽的蓝色。
苏云卿定睛看去,才发觉那只甲虫口中叼着另一只蓝色的蛊虫,这大概是那只折磨了慕念青好久的寒城蛊吧?
南韶音亮出锦囊让金色甲虫飞进去,又温柔地拍了拍道:“好好享受你的大餐吧!”她收了锦囊,满意地一笑。
所有事完结,南韶音把手一摊:“尹弄月,把那对子母午夜蛊还我!”
尹弄月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南韶音。
南韶音眼睛眯成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收好,显然对这个报酬甚是满意。她拍了尹弄月一把,声音十分清脆:“喂,我要走了,这里不适合我家小金生长,我要赶回族里,你走不走?”
尹弄月避开了她的手,摇摇头:“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
南韶音气结:“没良心的坏男人!用完了就丢,你当我是什么?!”
苏云卿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尹弄月瞟了她一眼,苏云卿忙背过身子,肩膀颤抖,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尹弄月纠结地扶额,徒不教,师之过啊!!
南韶音狠狠地白了一眼这个负心汉,还想骂几句,宁澜已经扶起温泉里的慕念青,泪水涟涟。
慕念青脸色依然惨白,嘴边不停地流出鲜血。宁澜慌得六神无主:“念青,念青!你怎么了?!!”
慕念青睁开眼,微微一笑:“娘,我没事。”他一张口,哇地又是吐了一口血。尹弄月忙半跪在池边,为慕念青把脉。不一会儿他对着南韶音怒目而视:“怎么回事?!”
南韶音撇撇嘴:“不就是吐了几口血吗?吐着吐着就好了。”
尹弄月眉尖一挑,重重地说道:“我说的是他身上的寒毒!”
南韶音无辜地一耸肩:“我怎么知道?!你只说让我解了他体内的寒城蛊,又没告诉我要解他的寒毒,再说,寒城蛊种在他身上好几年了,毒性已经倾入肺腑,无药可解,我也拿它没办法。我给他解了蛊虫,还能保他多活个三年五年,要不然,哼,他今年都撑不下去!”
尹弄月脸色铁青,深吸了一口气:“南韶音,滚回南疆去,一年之内我不想见到你!”
南韶音气得俏脸刷白,莲足一顿,说走就走。出了门槛那一刻她突然回头对慕念青笑了笑:“对了,上个月我告诉了一个女人,说你无药可医,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活,大概这两天你就能见到她了,呵呵,我觉得到时候一定会很有意思哦!”
银铃般的笑声还在空中飘荡,然而俏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已至此,这是最好的结果。尹弄月潜心研究医书,试着开了几幅中药,效果只有些微。
慕王妃整日以泪洗脸,苏云卿好劝歹劝,让她勉强打起精神。
尹弄月在古书上看到极西地方,有一种叫做“火榴石”的东西,生长在炎热地区,对寒症有奇效,便生起了打探的心思。
师傅要走,乖徒弟自然不舍得。
尹弄月拍了拍她的头,像抚摸爱犬一样安慰道:“放心,多则一年,少则三月,师傅一定会来。你要乖乖听话,不许顽皮,不许淘气,不许惹是生非,不许调戏美人……”
苏云卿郁闷了,在她师傅眼里,她就这么一无是处吗?
宁澜走过来低声道:“你不去看看青寒姊姊吗?自从你走了以后,她一直放心不下你……直到死前也没有见到你一面……”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尹弄月眼底一丝软弱闪过,他沉着脸,点点头:“我再去皇陵一趟,去过就走。”
萧律交给他一块金牌:“皇陵西处,栽着夕颜花的陵墓就是。”
萧律的母后?北煌倾国倾城的女子。苏云卿对这位传奇人物很是好奇,也提出要看看。
尹弄月再次拍了拍她的头:“你在王府陪你慕哥哥,我让萧律好好看着你。”
苏云卿哀叹:“师傅,你这是打算把我卖入狼窝啊?!!”
萧律轻声哼了一下表示不满,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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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卿扶着慕念青说笑话解闷,慕念青虽病容苍白,原本清逸如竹的容姿清减了许多,望之心尖隐隐作痛。
烟炉袅袅腾起香气,幽幽淡淡,是慕念青一贯用的心字香。
他们就这样一壶茶一方棋和乐融融地谈笑,也就是那时,她看到了一个红衣女子,匆匆闯了进来。
那人眉眼倦顿,原本秀媚无双的脸颊有些暗淡,风鬓雾寰,大约是赶了很久的路程,红衣皱乱,不复初时的整洁华美。可饶是此,那人眉眼的艳色依然压不下去。
苏云卿万分惊讶地站起来,桌上的茶水都被撞倒了,她不敢相信地开口:“凤……姐姐?”
她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冠绝南翌,烟视媚行,亦师亦姊的女子会出现在她眼前。
凤流绯静静地站在三丈处,眼光没有看向苏云卿,她的眼里只有一个人。伤心、愤恨、绝决、不忍……各种神色在她眼中闪过,最后只是咬着牙,努力攥紧拳不让自己失态。
眼底,有点点浮光涌现。
苏云卿突然觉得身边的人轻轻颤抖,她抬眼看了看脸色平静的慕念青,没有说话。
慕念青也静静地看着凤流绯,微微颔首,姿态疏离冷淡。
凤流绯扯了扯唇角,她一向笑比花娇,可这个微笑如此悲伤,像一朵枯萎的、死去的、苍白的干花标本,凤流绯决然地转头离开。
苏云卿脑海里的那根弦突然被拨动。
她突然想起慕念青屋里与霓裳阁如出一辙的心字香。
她突然想起凤流绯每次燃香时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还有眼底沉痛的暗伤。
她突然想起,有一天问起凤流绯她可有意中人。
那时她抱着凤大阁主,笑嘻嘻地问:“京城的青年才俊这么多,难道一个也不入你的眼吗?我看城西朱大才子就不错,家财万贯不说,对你也是一片痴心,你不如赏个脸,把他收了吧?”
凤流绯淡淡地道:“只懂吟诗赏月,不通经济时政,靠着祖上荫庇留着点家底,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好歹人家也是京城四大才子之一吧,被你一批,简直一无是处。那齐家公子呢?齐孟是咱京城里名头仅次于狐狸的翩翩公子,他爹是御史中正,他自己也是朝中五品吏部校检,前途宽广,不考虑考虑他?”
凤流绯斜睨了她一眼:“你还是考虑考虑怎么收服洛二公子吧。”
苏云卿挫败地推开她,眼珠子一转,哈哈大笑:“我知道了,你独对大画师韩延熙青眼有加,不会意中人就是他吧?”
凤流绯好笑地点点她的额:“你这丫头想哪去了?我和他不过是同门之谊,蓝颜知己罢了,半点男女之情也没有。”
苏云卿躺在床上打滚耍赖道:“不猜了,猜了这么多人你也不说是谁,白白勾起我的好奇心!这么多人你都看不上眼,真不知道你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有多好。”
彼时,名誉京城的凤姑娘温柔地笑了笑,并没有看苏云卿,只是冲着远处的烟雨淡淡地说:“他没有多好,可在我心里,谁也代替不了他。”
这句话说得很轻,轻得像一阵青烟袅袅飘散。
可她听得却觉很重很重,重得像用一生镌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