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律没有理会,把瓷杯放回桌上,竟一眼也没看向她。
苏云卿终于沉不住气,很久才憋着说出来,颇为可怜地说道:“其实我不介意你和我讨价还价的。”
房中不知谁“哼哧”笑出声来,苏云卿怨责地地看了他一眼,傅远山阖上茶盖掩去笑意:“王爷这新来的丫鬟真有意思。”
萧律幽深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脸上看不出分毫:“一百两银子。”
靠,画个圈圈诅咒你!
苏云卿咬着下唇,委屈地看着他:“不带这样欺负人,一口价,五百两。”
房里各位抱着看好戏的心思看苏云卿和萧律讲价,这年头,敢和燕王正面叫板的人已经不多了,甚至有人隐隐期待苏云卿再开高些价格。
萧律冷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云卿咬咬牙,忍痛道:“好,一百两就一百两,外加一天外出。”就冲着这一天的自由,她忍了。
萧律毫不含糊,沉声说道:“讲。”
苏云卿微微一笑,负手背书:
“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急则阻其强而合之从以逆京师。今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
“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余虽骨肉,无尺寸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推恩及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施德,实分其国,不削则稍弱矣。”
她背的是主父偃对汉武帝上进的“推恩令”,历朝历代中央对地方藩王管制特别严格,削藩的和拒绝被削的大有人在。除了汉武帝时期有名的“推恩令”,还有明朝惠帝朱允炆,感到“诸叔各拥重兵”的威胁,即位后即行削藩。
只不过这倒霉孩子遇到他叔叔造反,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援祖训,号称靖难。
苏云卿继续说道:“在封地之上分封诸侯宗室,旨在削弱藩王势力,分而击之徐徐缓图。再者推恩令另一个作用是让藩王内部自起内讧,无身顾暇中央,届时他们子弟相互残杀王爷您大可以待鹬蚌相争捡这个现成的便宜。”
她一说完,大家齐齐陷入震惊沉思之中。之前看她只是觉得古灵精怪活泼有趣,她的话一出,大家看她的眼光多少有那么不明意味的感觉。
“当然,也可以找个漂亮的幌子收回藩王的税收军事权力,掐断经济来源想作乱也有心无力就不足为患。或者王爷您狠心一点,搜罗证据要不干脆捏造证据也行,趁这些藩王触法落网之际隔三差五地收拾几个不就结了?”她露出笑脸,盈盈站在萧律面前:“不知我说的法子,王爷可满意?”如果满意,就赶紧给钱吧。
萧律斜斜倚在紫檀木椅上,看起来随意悠闲得很。他转头看向傅远山,不咸不淡地说道:“先生觉得如何?”
傅远山捻着他那些稀疏的山羊胡子,沉吟了一会:“姑娘这几个法子甚好,王爷可以一试。”
果然是识货的,苏云卿暗赞道,连他那两撇花白的胡子看起来也可爱多了。
萧律点点头,淡淡地对苏云卿说道:“既然如此,你先下去。”
嘎?苏云卿迷糊了一下,随即大怒:卸磨杀驴,忘恩负义你!
苏云卿心里不知道问候了萧律几百遍,只是她敢怒不敢言,只好忍气端下托盘茶壶,她终是不甘心,跨过门槛的时候忍不住回头:“那王爷,我那一百两银子……”
“噗”不知谁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萧律无语凝噎,狠狠瞪了她一眼,语气颇为不善:“本王答应下来,自然少不了你的!”
“那别忘了给利息啊!”苏云卿耸了耸肩,嘟着嘴不高兴地咕囔着踏出门槛离开。
“哧——”谁的茶水又憋不住呈天女散花状喷出来。
傅远山看着苏云卿走远的身影,捻须道:“此女大不简单,光看其心智谋略,若不能为友,成敌必为祸端。”
他老谋深算,以他的心智眼光之敏锐,大约是隐隐猜出了苏云卿的身份,故有此一说。
萧宸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来,眼中幽光莫名。
二月初春,寒意未退,夜晚寒凉如水。满目月光,竟是异样的冷清寒透。
苏云卿被冻得哆哆嗦嗦,即使穿着厚厚的狐裘披襟也抵挡不住寒气来袭,抱着肩膀不停地走来走去。
没办法,身为奴婢必须随传随到,随叫随应,何况她是萧律亲口点名过来值夜的侍女,一般人也享受不到这个“殊荣”。
她冻得牙齿上下咯吱打架,一开口就是一团白色的雾气:“宁……侍卫,你们王爷什么时候歇息?我都快……冻成冰……冰棍了……”
宁澜不觉有些同情她:“我也不知,若是政务繁忙,通宵达旦也是有的。”
苏云卿脸登时黑了,通宵达旦,这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宁澜忙安慰道:“如果早些,大概子时之前就可以批完奏章。”
子时?那她还得站到半夜,还不如让她直接抹脖子来得干脆些。
苏云卿决定再不傻等,直接推门进了书房。与站在外边被冻死相比,她宁愿被萧律的眼光直接杀死。
苏云卿轻轻推开门,房内的暖气立刻包围住她,很快**了她的眉睫,更显得双眼莹莹如明星,潋滟生波。她身上还带着寒气,乍一入温暖如春的书房里,居然忍不住连打几了个喷嚏:“阿嚏!阿……嚏……”
萧律顿笔,幽深的墨眸微微眯起,注视着不速之客。他的衣衫大多为黑色,而此时穿着罕见的白色便服,被烛光一耀,更显出尘之姿。
苏云卿嘿嘿讪笑:“我给王爷续茶。”
茶几上的紫砂壶水尚温,她慢吞吞倒了一杯茶,贪着书房温暖不肯这么快离开。
萧律笔下游龙走蛇,落纸飞快,居然还有心思关心她这个小小的婢女:“你怎么还不走?”
苏云卿眼光转过烛光摇曳下的书架,心念顿生,高兴地说道:“我……奴婢给王爷整理书籍。”
萧律毫不犹豫地赶人:“不用,本王处理公务,你在这里太吵。”他一点也不给苏云卿面子。
苏云卿巴着书架不肯走人,几乎要举双手双脚保证:“奴婢一定不说话不走动不打扰王爷,就让我留下来吧。”她哀求地看着萧律,眼睛里罕见地出现一丝软弱和委屈。“外边太冷,我不走。”
萧律看着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心下一软,原本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苏云卿见他心动,立刻钻进书堆中间当自动隐形人。
几个高高的书架分门别类整齐地码了无数书籍,从山水游志书画卷册人物地理传记历史到天文五行奇门遁甲兵书论策应有尽有。有不少书崭新如初,而常翻的几本都是兵书治世良言之类,苏云卿转了一圈,没发现自己喜欢的话本剧子,随意抽了一册山水游转支着头翻看。
屋内暖香袭来,幽幽夹杂着草木清香,苏云卿的眼睛一点一点闭上,像粘了胶水一样再也睁不开来。
萧律批完奏折,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
苏云卿枕着书籍,樱口微张,一缕碎发垂至脸颊,双目紧阖,嘴角边有一摊可疑的液体。萧律又气又笑:这女人难道是属猪的不成,这样都能睡得安稳。
她睡得很美,很甜,唇边甚至隐隐勾起小小的弧度,安静得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没有半点防备,肩膀瘦削,看了让人隐隐生疼。
萧律看着苏云卿甜美的睡容,不知怎么的,竟不忍心推醒她。
他眼光划过她秀气的翠眉,小巧的鼻子,红润的樱唇,尖俏的下巴,居然微微有些失神。
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生硬地改成推醒她,萧律不耐烦地叫道:“醒来!”
苏云卿居然只是翻了个身,嘴里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侧过脸接着睡。
萧律不敢置信地再次推推她,却没有半点反应,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只能认命地抱起她。苏云卿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往他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没有睁眼。
萧律被她的动作吓得一呆,半天不敢动身。看她只是扁扁嘴,没有睁开眼,松了一口气,指尖在她的昏睡穴上轻轻一点。
他有些懊恼,想把她扔到一边算了,可又狠不下心,只好咬牙用披风一裹,把她打包送出书房。
守在外边的宁澜看到萧律怀里的苏云卿,惊得嘴都合不拢。萧律瞟了他一眼,宁澜知趣地闭上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年头,做个好侍卫,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眼盲,而且是间歇性那种。
苏云卿尚不知道她被萧律华丽的公主抱,然后施展轻功“魅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暗恼中的某人“砰”地扔到床上。
看着她睡在床上又香又甜的样子,萧律有些恼怒以及不耐烦,却不知自己气从何来,看着夜明珠柔和的珠光下她微微张开嘴巴安静的睡容,恼意渐渐被安宁沉静的情绪代替。他看了片刻,终于合上门,再次用“魅影”神不知鬼不觉出了她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