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城外,三军联营。
将启端坐于帅案后,右手拿着一本纸张发黄的兵书,左手轻抚乌黑发亮的胡须,正聚精会神的品读着。
其坐下两侧的林光远与霍义,也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反观坐在末位的为武,时而目光空洞、时而抓耳挠腮、时而环视三人、时而欲言又止。
他心中急躁万分,可碍于上位之人的名望,一次又一次的选择管住嘴巴。
“年轻人,心浮气躁。”
将启没有抬头,单通过传入耳中的细微声响,便知道那个毛头小子已经快忍无可忍了。
见为武没有吭声,将启笑道:“如此心情之下还能克己,不错。”
说罢,他合上手中兵书,抬头看向了坐于末位的为武。
为武感受到了将启的目光,那微微佝偻的腰杆瞬间挺的笔直。
他抱拳行礼道:“主帅过赞了!”
将启笑道:“不需我解惑?”
为武一听立刻精神抖擞,他像是屁股上着了火一般,“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将启。
“攻城是下下策,你定然是知道的。”
说罢,将启端起桌案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继续道:“可你却不知,我大军到这稻香城一旬有余,为何不围不攻我更是不为所动。”
为武犹豫片刻,点头道:“三十万大军每一日消耗的粮草,都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虽说我方各地粮仓储备惊人,但是这么等下去岂不是白白浪费民脂。”
将启问道:“东境的民生如何?”
为武略微思忖,回答道:“用捉襟见肘来形容,倒是十分合适的。”
“东境土地只有我北境的一半,却供给着刘氏宗族的六十万主战军。若当权者体恤百姓倒还好,可无一人不为一己私欲榨干百姓的口粮。”
“若不是我义父开通沿海口岸,把税收控制在崩溃的边缘,恐怕东境早已饿殍遍地,万里寥无人烟了。”
说罢,为武不明所以的看向将启,他不明白这问题与此战有什么关系。
将启颔首道:“古往今来的盛世王朝,百姓多数衣食无忧。反之让百姓食不果腹的政权,必定会慢慢走向衰败与灭亡。”
见为武脸颊憋得通红,将启微笑着继续道:“为武可知,西境战败的降兵如今在干什么?”
“冬季时在西境开采矿石,前些日子听说已经在准备提前开垦荒地了...”
说到这里,为武眼睛一亮:“主帅是想逼迫他们投向,多留些青壮恢复东境民生?”
“对也不对。”
说罢,将启抚了抚胡须。他不想再为难这个后辈,便直接开口道:“这些年下来,东境各城的粮仓并没有多少存粮。每年无外乎只够过冬之用,新年之后便由粮商从北境采购。”
“这一旬多的时间里,没有一粒米进入稻香城,你说会怎么着?”
为武脸上大喜之色毫不掩饰:“必定民怨沸腾,一城守军再难掌控。”
将启轻叹道:“说来也可笑,曾经号称曌国粮仓的稻香城,如今会被粮食所困。”
“可是,玄甲军会在乎这些百姓吗?”
“这只是其一。”
为武连忙问道:“其二呢?”
霍义笑道:“我们兵临城下这么久,为何敌方没有援兵呢?”
“因为我们的游骑,把玄甲军的斥候都截杀!”
此话一出,惹的三位老将军同时大笑。为武也知道自己想的简单了,杵在原地涨红了脸。
“在他们心里,武王的不作为,反而使他们如芒在背。试问这样一位战功赫赫的人如此对你,你当如何?”
为武想了想,随即认真道:“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差错。”
将启摆了摆手,淡淡道:“谈军情便是谈军情,莫要拍马屁。谁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为武啊,你要记住多看、多听、多学!”
“诺!”
“坐吧!”
待为武坐下,林光远道:“主帅,您差我准备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何时使用?怎么使用?”
将启拿起了手边的兵书,轻笑道:“再等等,时机还没到。”
话音刚落,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直接在帐前下马。
他快步来到将启面前,单膝跪地道:“禀主帅,刘天沐终于答应刘鹏事后封王了。此刻刘鹏带着五万神弓军前往临城,说是要与刘天沐共同商议解救稻香城的事宜。”
将启并不意外,他颔首道:“通知临城酒馆探子务必盯紧些。”
“诺!”
斥候起身退下,大帐中再次陷入了宁静。
将启起身走到地图前,三军主将也跟着起身等待命令。
正午刚过,宣武军轻骑营,便护送着数十架投石车驶出营寨。
当他们抵达稻香城南门,留下两架投石车之后,直接兵分两路向稻香城两侧驶去。
宣武军的这一举动,使城墙上的玄甲军瞬间炸开了锅。
“咚咚咚”的战鼓声此起彼伏,一道道身影在城墙上来回穿行。一众军官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指挥着他们身边毫无战意的士兵。
玄甲军主将刘飞,慌忙的登上了城墙。他分开挡路的将士,双手按在墙垛边缘向下张望。
待看清零零散散的几架投石车之后,他发泄出了自己无能的愤怒。
只见他身侧的一名士兵,被他一巴掌打飞了出去。他好像还不解气的样子,又出脚踢在了脚下的檑木上。
这愚蠢的行为,还好被他的副将给拦了下来。便听那副将宽慰道:“主将大人,莫要动怒!气大伤身啊!”
刘飞抬手甩开了抓住自己的副将,瓮声瓮气道:“老子这把肯定赢,被你们这帮龟孙子给骗了出来。我他妈的都输了一天了,好不容易转运了!这下可好,稳赔不赚!”
见众人不说话,刘飞双眼一横,一把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他用刀尖指着周围的将士,一字一顿道:“把你们身上的钱都给老子拿出来!老子要翻本!”
那狗腿子副将,帮腔道:“我帮主将收!”
他说着话,从腰带中拿出了一片金叶子,一脸献媚的放在了刘飞的手中。
刘飞伸手接过,一脸你很懂事的表情。只见他抬起手中刀,想用刀身去拍那副将,示意他快点去办。
便看那副将毫不知廉耻,撅起屁股凑上去让刘飞打。
刘飞被逗乐了,他笑骂道:“你要是个娘们,必定是个浪蹄子。”
“主将说的是,末将一定是一个浪蹄子。”
说罢,他转身朝周围的将士走去。那一张脸,从献媚一下子变成了阴狠。
副将语气森然道:“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要是耽误了主将赢钱,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众将士虽然想拿钱消灾,但是他们哪里有钱啊。
见众人都不动,刘飞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他言语森然道:“这点事都办不好吗?”
副将听闻一惊,转头赔笑道:“能办好!能办好!”
说罢,他抡起胳膊朝面前的都尉抽去。都尉躲避不及实打实的挨了这么一下,倒地时吐出了好几颗带血的牙齿。
发现副将还要动手,都尉咆哮道:“都三个月没发军饷了!兄弟们哪有钱啊!”
“把他给我扒光了!我就不信找不出一两银子!”
副将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自己的佩刀。他环视四周道:“都不动是吗?你们要造反?”
就在他准备抽刀杀人之时,数声咆哮在稻香城的城头上响起。
“敌军攻城了!”
“快隐蔽!快隐蔽!投石车发动了!”
“朝这边砸来了!快躲开!”
“准心不对!有很多朝城中飞去了!快击鼓!快击鼓!”
就在这样的嘈杂与纷乱中,出现了让稻香城中的将士和百姓们哑然的一幕。
只见那些划破长空的球体,像是在空中不堪重负一样。它们在下落的那一刻纷纷解体,无数纸张从空中飘然落下。
漫天飞舞的纸片,犹如寒冬白雪一般。在纸片飘入城中的那一刻,又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这景象,必让所见之人终身难忘。
城中的百姓呼朋引伴,争先恐后的走向街头。人群越聚越多,片刻功夫满城街道已无落脚之地。
“爹爹,这是什么啊?”
一个小女孩打量着手中的纸片,她抬起头满眼好奇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那汉子叹气道:“这...好像是信,可爹爹不识字啊!”
就在小女孩嘟嘴之时,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高声道:“这是武王写给我们的信啊!武王他老人家不忍我们再遭磨难,他亲自领兵势必统一东境!”
“张先生!你能给我们念念吗?”
“对啊张先生,你给我们念念吧!”
这位先生身后的摊主见状,连忙拿下了桌子上的货物。他走到摊位前,躬身行礼道:“先生请,我扶您上去。”
那书生也是爽快,抬手便搭载了摊主的肩膀上。就见他撩起下摆,踩着小马扎两步踏上了桌子。
纸张被他端在了胸前,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遍了大街小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刘氏无能祸乱曌国十余载。如今西境大地插满武字王旗,东都易主收复东境指日可待。吾携百万雄师前来救万民于水火,必将这大好河山还给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