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大雨倾盆,庙内落针可闻。
忽然之间,隐在黑暗中的神像身旁,炸起了“咣”一声的巨响,四周立即泛起了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啊啊啊啊啊!”
“什么东西!”
“来了来了!啊啊啊!”
……
简禾微悚,警惕地回过头去,拽紧了拳头。
虽说他们现在手无寸铁,但是,温若流怎么说也是剿魔大军的主力之一,在加入丛熙宗、光发热前,怎么可能会憋屈地折在这里?
但是,转念想想。就是因为他还没加入丛熙宗,没学过一日仙功,更无武器在手,又必须带着她这个拖后腿的队友……简禾咽了口唾沫,心底的“十拿八稳”顿时化成了“七上八下”。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温若流揽住了她的肩,凝目须臾,笃定道:“只是个被风吹倒了的灯架。”
夜色中,倒在地上的确实就是放着莲花灯的那个三腿木架,此刻还在微微晃动着。围观的众人的骚动才渐渐平息了下去。不知是谁憋了股劲儿,喊道:“来个人,快把灯点起来!”
黑夜滋生处了无穷的恐怖,置身于乱哄哄的人群之中,简禾却皱起了眉头。
人太多了。
江水的底部很浑浊,尸女捕食的时候,主要靠的不是眼睛,而是嗅觉。这么多流浪汉聚在一起,身上味道冲天,简直就是黑夜中的活靶子。
这个时候,离得人群越远,就越安全。
角落,有人抖着手拾起了烛台,划拉了两下火折子,烛光一凉,近在咫尺地映出了一张血淋淋的、双目怒睁的人脸。身体则像是遭到了一阵狂风骤雨的侵袭,已被吃空成了骨架!
他双瞳紧缩,凄切地大叫了一声:“死人了!已经死人了!”
原来就在他们还自以为是安全的时候,人群中早已有人被吃了个精光!
很应景地,破庙上空纵横交错的横梁传来“沙沙”的声音,就像有什么粘腻的东西在横梁上迅速掠过。
左边声音刚消失,后右上方又有指甲敲木头的诡异响声,让人应接不暇,不知所措。
温若流耳朵微微动着,辨认着极其细微的声响。
一、二、三……
一共四只尸女。还呈东西南北夹击之势,包围住了这儿。谁先跑,谁就会成为第一个被攻击的目标。
人群面面相觑,脚后跟开始挪动着往后退。倏然,一个腥臭的黑影自高处跃下,猛地张开了粘腻湿润的大嘴,猩红的舌尖从中射出,将一个错愕的人扑倒在了地上!
简禾站得离他有点近,清楚地听见了一声喉骨断裂的“喀拉”声。这一攻击,正是将混战的信号打响了!人群争先恐后地四处逃窜,大部分人甚至慌不择路地冲到了大雨之中!
这实在是一招臭棋,在破庙中尚且能找到藏身之地,冲到空旷的地方,还是尸女最喜欢的湿润雨天,等于是自己将自己送上黄泉路。
这不,马上就有两只尸女随之飞扑出去了!
但简禾也只能匆匆看一眼,就埋头逃命。
多亏了身上的术法,简禾才没有被汹涌的人群冲散,手腕被温若流拽得死紧,灵活地在横冲直撞的人中穿过,冲回了他们藏身的房间门前。
温若流吹了声口哨,在房中早就听见了动静的阿廉迅速解下了门闩。简禾后脚刚跨入,门就温若流反手插上了门闩。
简禾将阿廉一推,道:“快找地方躲起来!”
这房间根本没几个家具,唯一能藏身的地方,不外乎就是角落的破柜,还有一些落满了尘的水缸。
“你是小孩子,你躲起来。”简禾反手将阿廉推进了柜子中,随着温若流一同蹲在了角落中。
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躲”听来很怂,却是在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时,最能保护自己办法。
尸女不仅靠嗅觉辨认猎物,听觉也不错。现在有雨声掩盖,他们身上也没有沾到血,要是捂住唇鼻,有把握不会被发现。
此时庙中无灯,是纯粹的黑暗。外面时不时就有跑过的脚步声,只是还没撞上门,就被扑倒了,一抹猩红色的血沫溅到了窗纸上。
斌死前,这人的血手掌在窗纸上抹了一下,将窗纸戳出了一个小小的破洞,才抽搐着滚落在地。
拉长的暗影投射在了窗纸上,简禾能清楚地听见尸女食肉的咀嚼声,头皮和全身都炸起了一阵战栗的鸡皮疙瘩。
温若流单膝跪地,凌厉的双目一直没有离开过那窗纸的破洞,手缓缓摩挲着那把今晚才重新上过弦的弩。
倒在外面的人已经没了气息,尸女食饱喝足,却没有离去,反而趴在在窗纸上,嗅着那气息。
简禾心脏一紧。
窗纸上沾了那人的血,还破了个洞。现在就怕这东西不离开,心血来潮要进来这屋子中探探。
不多时,她的猜测应验了。那微微耷拉着的纸洞前,一只浑浊发红的眼珠贴了过来,直勾勾地朝漆黑一片的屋中探看。湿冷的雾气阵阵喷薄在纸洞边缘,使得薄纸一直在微微颤抖。
明知这么暗的光线下,它并不能看见自己,可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底还是炸起了一阵毛骨悚然之感。
祸不单行的是,老天爷并没有听见她“别进来”的祈祷。一条滴着血沫的长舌从洞中伸进,轻轻绞住了横埂在门后的木闩。
“咣”一声轻响,门闩坠地。两扇木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个泛着恶臭的黑影飘了进来。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清晰地看见这玩意儿长什么模样。它以溺水之人为食,自己的模样也长得像腐尸,肿胀发蓝、略微起皱、泛着湿润水光的皮肤,双臂很长,直垂过膝,指甲发黑尖锐,指缝间有蹼,手上还拎着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撕下来的肉。
它的头上粘着稀稀拉拉的湿漉漉的黑发,一张松弛而耷拉的面皮上,皱纹满布,双目浑浊,没有眼皮,一张横裂的血盆大口,长舌悬挂在外,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温若流瞳孔微缩。简禾亦是冷汗直冒,捂住了自己的鼻唇,以求减轻被它发现的可能性。
说起来,这玩意儿长得也太恶心了吧,犹如青蛙和人杂交出来的物种。
不知怎的,那东西竟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锁定了他们的方向,饥肠辘辘地盯着简禾。
简禾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不可能,他们在下风的方向,它怎么会那么快就发现他们?
……对了,她现在正处在生理期!
虽然不是同一种意义上的血,但对于尸女而言,同样是一种极大的刺激。无论她躲到哪里,都会被发现!
尸女晃晃荡荡,慢慢地将身子也拧了过来。说那迟那时快,温若流单膝着地,微微眯起眼睛,一支尖锐的弩|箭飞弹而出,一下子就扎进了它额心软绵绵的肉里!
月光微微转明,简禾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东西的额头本来就是带伤的,估计就是被流浪汉用砖头拍打过的那一只尸女。
尸女凄厉地尖叫了一声,长舌猝然绷直,甩向了他们。温若流分毫不避,又放一箭,这下箭头直接穿透了它的舌头,将它整个狠狠甩飞,钉在了背后的地上,抽搐了好一阵子。
温若流的指腹被锋利的弩弦割得轻微发红,往箭筒一摸,已经空了。那日林家庄的弩|箭都来不及捡回来,这些都是他在闲暇时磨出来的,只有两支。
简禾道:“我们快走吧,要躲也换个地方躲,这里不安全了。”
有两只尸女跑出去了,如无意外,现在庙中还有一只活着,找到这里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温若流伸手将衣柜的门拉开,阿廉正抱膝坐在里面,正要将人抱出来,简禾却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臂,紧张地看向了走廊的另一面。
长长的纸窗上,浮现出了另一条瘦长腥臭的影子。
电闪雷鸣,轰然照亮了倒满了人尸的空荡荡的走廊。猩红的长舌依稀可见。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简禾就将阿廉塞回了柜子中。就在房间里,有一个沉重的瓷缸。今天下雨从屋顶漏下来的水,用小器皿装好后,都被汇总到了这大缸里面。还差一点就要满了。
温若流臂力惊人,将这大缸推到了木柜前,将柜门顶住,简禾会意,捡起了地上的茅草,洒在了水面上,随后不假思索地跨进了缸中。
由于水缸狭窄,尤其是入口。若是胖一些都进不去。现在一次过坐进了两个人,无法面对面而坐。简禾只能缩着身体,后背紧贴着温若流的胸膛,被他的手臂勒紧了腰,坐在了他双腿之间。
缸水泻了满地,好在都被外面的雨声掩盖住了。
在尸女转弯跨进来前,两人同时大吸一口气,紧接着,就屏息潜进了冰冷的水中。
房门大开,那尸女“嗬嗬”地喘了几声,踱入了屋中。瞥见了同伴倒在一旁,它并没有露出什么同仇敌忾的神情,反倒是伏在地上,在它的伤口上闻了又闻。
很快,它的目光就转向了落在地上的那把弩。金弦上还凝着一丝活人的气味。
水缸之中,水流灌入耳中,简禾听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在水下睁眼的习惯,浑身的肌肉和血液都好像被定住了,分毫不敢动。温若流微微眯起眼睛,隔着水,看见荡漾的禾秆草,以及禾秆草上的一片阴影。
那只尸女正趴在了水缸上,似乎是不懂为何那丝温阳的人气到这儿就消失了。猩黑的指甲伸入了水中,意图摩挲。简禾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若有似无地被它的指甲碰到了,却忍耐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而就在这时,有只手抚住了她的侧脸,无声地将她的头换了个方向,让她转向了自己这边。简禾紧闭眼睛,有些发抖,将脸埋在了温若流的锁骨处,用尽全力,慢慢地将口中的气呼出去。
在杂乱的禾秆草的掩护下,这点细微的气泡似乎没有被尸女发现。可它依然在上面徘徊了许久,不肯离开。
温若流尚有一口气,可以继续忍耐。简禾犹如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地呼着气,却还是挨不住胸腔中的气越来越少。心跳剧烈地撞击着胸骨,她快要憋不住了,可本能却知道外面的东西还没走,不敢轻举妄动,手指痉挛,痛苦地抓紧了箍住自己的腰的手。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不由开始胡思乱想——难不成她会成为这个游戏里第一个憋死的玩家?这副身体挂了,应该就可以回去了吧?只是憋死也太痛苦了,她宁愿跳出去来个痛快……不对,现在不止她一个人躲着,她要是撑不住,那温若流和阿廉也就……
就在简禾即将把最后的那口气泄出来时,身后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伸手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示意她抬起头来。
简禾似有所觉地仰起了脖子,温若流同时低下头来,两片清凉柔软的薄唇含住了她的嘴唇。
“……”简禾懵了半秒,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唔唔!”
温若流捏得她下巴很疼,缓缓地张开嘴唇,将自己口中的空气渡给了她。
没料到他会有此一着,可这一举动,总算是解除了简禾的燃眉之急。
无奈,温若流本身自己的空气也剩余不多,分了一半给简禾后。须臾以后,两人都同时感觉到了窒息感。
好在,在水缸外徘徊的尸女总算转过了身去。瞅准机会,温若流迅速将头浮出了水面,吸了口气,在它听见声音之前,无声潜回水中。
这下不用他来喊了,胸口憋得快要爆炸、知晓保命要紧的简禾,已经非常主动地转过身去,含住了他的嘴唇,因为撞得太快,还差点咬到他的嘴巴。
温若流痛得眉头一跳,威胁地捏了她的腰一把,这才又一次将空气渡了过去。为了不浪费空气,必须得让其中一人将另一人的嘴唇都含住,舌头难免会相触,甜丝丝的糖味、药汁的苦涩感……不知不觉淌到了彼此的味蕾中。
好像过了快一个世纪,简禾终于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动,先一步坐直了身子。
温若流眼中精光微现,左右环视,在外徘徊、以及倒在地上的那只尸女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滩浓浓的血水。
系统:“叮!恭喜宿主取得成就【进阶新手】、【能屈能伸】。奖励:衣物、食物套装x1。”
听见系统提示,可知危险是真的已经过去了。“哗啦”一声,简禾犹如落汤鸡似的站了起来。衣服、头发、鞋子都汲满了水,她笨重地翻了出来。两人合力将水缸挪开,将柜子里的阿廉拉了出来。
好在柜子里的空气够用,阿廉也吓得不轻。三人都没事,简禾终于安心了,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没憋着吧?”
“当然没有!”
而在这时,后方飞来一件衣服。简禾后知后觉地低头,才发现在水中躲了太久,现在衣服几乎是半透明的,连忙套上。虽然全身湿乎乎的很不舒服,但此地不宜久留。
雨势已经小了很多,简禾在破庙中晃了一圈,佯作不经意发现,将系统发放的衣服和干粮都取了出来。
这些东西出现得太及时了。同样是为了免除她的嫌疑,系统把这些东西放在了一个流浪汉的房间中,倒也说得过去。依次换好衣服后,天已经快亮了。
破庙一夜,死伤无数。不知道逃跑的人有没有活下来。这事儿注定不会掀起什么波澜,毕竟在这个时候,人们早已对“死人”一事见怪不怪了。更何况这次动手的还是魍魉,而非魔兽,破坏性不算大。
简禾叹息了一声,捂住了阿廉的眼睛,匆匆低着头,与温若流一同离开了破庙。
回到了街上,终于看见了正常的路人,才感觉逃出了生天。
城门边,一个早点摊儿支着小旗,刚开摊不久。三人是最早的一批客人,挑了个位置坐下。阿廉到底是个小孩子,早点没上,就困乏地趴在桌子上打盹。
温若流灌她喝的那碗药真有奇效,简禾的病好得飞快,喉咙也消肿了。
温若流已经换上了一身玄赤相合的衣袍,将一个装了包子的纸袋抛到了简禾桌子上:“吃吧。”
“谢谢。”简禾拆开纸袋,吹了吹气,一口咬了下去。这包是蛋黄流沙馅儿的,卖家也太实诚了,皮一破,馅儿就满溢出来。
猝不及防,简禾就被烫得“嘶”了一声,只得放下了包子,苦着脸往嘴唇扇风。微张的嘴唇些微发红,润泽不已,好像涂上了一层明润的糖浆。
温若流不由自主地望了她的嘴唇片刻。简禾余光察觉到,疑道:“怎么了?”
“没什么。”温若流移开目光,咬了口包子,显然不想说下去。
“对了……”简禾挠挠头,道:“昨天晚上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就忘了吧。”
温若流原本在看别处,慢慢地将头扭了回来:“什么?”
“反正我们一人一次,扯平了。虽然我是咬了你嘴唇一口,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更不是想占你便宜的。”简禾视死如归地伸出了胳膊道:“如果你不解气,最多……我让你咬回我一次了,不要咬出血啊。”
最初,温若流是面无表情地在听的,显然心情不佳。可等她把话全说完,他的心情又好转了,长长地“哦”了一声,懒洋洋道:“咬哪里?”
“手啊。”简禾晃了晃手,心道我不是都递给你了么,脱口道:“不然你想咬哪里?”
说完,她马上就后悔自己把竿子递出去了。
温若流没有给她退缩的机会,微微一笑,敲了敲桌子:“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简禾:“……”
这种“先把这头猪养着,哪天够胖了再宰”的语气的怎么回事?
不过嘛,她估计没多少天留在这了。最好他别那么快“想好”咬哪儿,那她就正好躲过这一劫了……
天亮以后,江羱的城门前,已经排好了一条长长的出城队伍。既有赶着牛车的人,更有背着孩子的一家三口。
本来,就是因为江羱的水够多,不会渴死,才会有那么多的百姓涌来。如今旱灾的问题得到解决,比起流落他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回归故里。
温若流与阿廉均不是江羱人士,又轻装简行,去哪里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待修。
感谢oranjuice、不要葱谢谢、九天姬罗、长衍、七夜流苏姑娘们的地雷,感谢日澄姑娘的火箭炮,づ ̄3 ̄づ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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