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作者有话要说:救命对不起,簌簌状态不太好出门转了转,回来开始写晚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qaq作为补偿这章所有小可爱发红包。
正月二十,天朗气清,倒春寒的威力尚未出现,怀着对春日的期待,经过重新修整建造的西城蹴鞠场外围了不少人。
虽然时间尚早,不过接近辰时,但这里聚集了的人数一点都不像这个时候,看热闹的路人、送考的长辈、发现商机提前踩好点的商贩和最重要的主角考生们,混在一起乍一看倒让人觉得满京城的人都聚集在了小小的西城。
场外只留了一个入口,入场者要经过路引、报名书帖、搜身等一系列查验,才能成功进入考场,也正是繁琐而严肃的审核流程,让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愈发迟缓。
凭空没了玩乐处的纨绔们心怀不忿,又有家中嘱咐压着,呼朋唤友难得起了个大早,来酸溜溜地看那些占了他们宝贝蹴鞠场的蠢笨寒门,考试能考出个什么花样来。
要知道,自从世家那队蹴鞠队凑不齐人之后,五公主就对这个游戏有些兴趣缺缺了。其他早都打上这个注意,只是不好让寒门或者佃户之子上场和公主与世家子对踢的纨绔们摩拳擦掌,私下里已经拉起了两三只队伍在训练。
偏偏这个时候,京城最早也是最出名的蹴鞠场摇身一变成了考院,让韩北甫这个已经许久没被人想起的狐朋狗友名字,再次挂上了众人嘴边。要不是他发了癔症自己要求被“发配”去边关,要韩父拿个蹴鞠场的事情,那不是容易得很?
然而想看笑话的纨绔们注定是要失望了,被临时调来的现任差役胥吏与维护京城治安的军卒们一起守在原蹴鞠场门前,队伍在有序推进着。
军卒们鹰隼般的目光和铁一般的手臂拦住了任何可能出现的违规插队、违法生意和冲撞,在正日子到来前演练过不止一次的差役们娴熟地引导着前来的任何人,并没有区分他们到底是落魄士族分支、商贾子弟还是出身佃户的寒门学子。
站在西城考场前等待进去的考生们,或许卑微,但并不丢人。
与从各个附近郡县赶来,在京城住了几天或是昨天才到的考生们不同,一批同样来自西城的学生在师长们的带领下,排成队伍远远走来。在进入排队之前还能听到带队师长给予他们的叮嘱和鼓励,自己背着行囊前来的考生们看着难免有些羡慕,酸溜溜的,别人看上去都是草莽,这个学社明明也是私学,却透着一股正式的官学气息。
规矩好,师长包容关切,和其他人一点都不一样,这就是群贤书社第一次正式带着学生们出场参考时,给其他人留下的印象。
连负责监督的差役和军卒们看着他们,都神色放松了一点。
应付过十万个为什么、丢三落四或是始终战战兢兢的考生,这些不需要多费口舌自己就能顺畅地完成检查流程的考生们,简直是在办公时休假了。
差役们互相交流着眼神,想起这间书社和三殿下手下的人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禁心中赞叹。而负责搜身和维持秩序的军卒们,心中感到的轻松和意识到联系后的唯一特殊待遇,大概是群贤书社的学生们搜身更严格了一些。
想看热闹没看成的纨绔们只看到了人头涌动,一股莫名的感觉从心中升起,他们看到一张张脸上写着的不是对胥吏这个职位的轻视,而是期盼。
队伍里挥着手让送考的老母亲和弟妹快点回去的少年人眼中的光刺痛了他们,少年人或许没有像他们一样,有着优秀的家世和从小在族学里就算不听课也能混个耳熟的对经籍的耳濡目染,但他期待着从这场考试里获得的胜利和认可,与他们玩乐时挥洒汗水或是赌输赢时的期待相似又不同。
就好像这是他看到的最好的出路。
这个他们眼里不入流甚至和奴仆没什么两样的职位,来旁观甚至只是因为考场占据了他们的游乐场的考试,是旁人眼中的好事。
“他们胥吏考试能考什么,打算盘还是怎么端茶倒水?这些泥腿子,也就配考这些东西了。”
刺耳的笑声将心中刚刚升起的异样感压下,有人拔了一根生命力顽强刚刚冒出芽的草,“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要不是懒得去受官衙里的罪,咱们哪个不能混个七八品官入朝?国子监都得求着我们去上课,来看这玩意,浪费时间,还不如去瞧瞧球踢得怎么样了。”
有人顽固不化,有人不愿面对现实。有人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出来,国子监求人上课,那都是老故事了。
现在国子监成天被塞进去的军勋子弟和军勋贵族本人折腾得鸡飞狗跳,而自傲于玩乐式骑马射箭的一批世家子弟被单手吊起来打,想进国子监?大概现在求人上课的不是为抓逃课而头秃的祭酒,而是受尽折磨的已入学世家子。君不见,还有人被兄弟感情骗去准备一换一,结果两兄弟一个都没跑得了的惨况。
但皇帝也没对他们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士族们折了简家,钟家闭门,这种情况下,也没人肯为倒霉催的自家熊孩子出头了。
纨绔堆里脑袋清醒的人还是有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忘掉没多久以前的高压警告,他们默默把刚刚说了些狂妄自大内容的小伙伴拉去了黑名单,不打算再联系,万一哪天被一起发配去哪里,可千万别牵扯到他们。
悄然分出几派的场外纨绔看完热闹散去了,留在外面的家人和师长们一步一回头地担忧着,而考生们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来自附近的考生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考院内,虽然从十日开始,他们就得到了连续更换场地的三次通知,最后才定下了西城,整个过程看上去充满了草台班子的匆忙,但好在,考院最后比他们有人听到的幕天席地直接坐在土上口头作答强了不止一点。
紧急赶工修过的蹴鞠场如今半点看不出曾有人挥洒汗水的模样,虽然还比不上精工细作搭建起来的亭台楼阁,但也拿得出手了,一间间用长途跋涉运来的水泥板隔出的考房像密密麻麻的巢穴,填充了曾见过蹴鞠场原貌的考生心中的惊讶,充满了属于鸣水工坊的强烈风格。
说起来,要不是鸣水工坊从成立开始就一直在为简易房屋搭建和拆除绞尽脑汁,报名开放后十天里意识到考生数量严重超出预期、考场无处安放这个问题,连被安排了主考官名头的薛瑜,也爱莫能助。
大门缓缓合上,刚以为成功完成第一步,走在最后面的几个考官都听到了门外匆忙的呼喊和混乱脚步声。预案里甚至考虑过被不知道为什么出来搞破坏的人攻击,吏部侍郎顿时绷紧了脑中的弦,大声呼唤起派到这里的军卒守卫。
薛瑜进考院只带了一个侍卫,万一三皇子在这里出了事,皇帝暴躁起来,他们的头加起来也不够砍的。
“等等。”薛瑜压住急忙关门的人肩膀,耳力让她从嘈杂里分辨出那个快哭出来的嗓音喊的是什么,她笃定道,“是考生。”
她的沉稳感染了紧张的军卒,等了一瞬。一身狼狈,手中包袱和衣裳都在挤进人群中散开,鞋都踩掉一半的考生出现在了衣冠整齐、满脸严肃紧张的考官们眼前。来人长相周正讨喜,看着年纪也不大,正是平常人最喜欢信任和使用的面相。除了狼狈些、似乎还在生病外,以容貌看,他完全该出现在早早赶到现场有备无患的队伍中。
“等……等等。”他撑着只留了一拳缝隙的大门,挤了一只手臂进来,嗓音沙哑滞涩,几乎破音,“还没到辰时,还没有开考,请让我进去!”
为了精确计时,考院里还挪了个日晷过来,约定的信号在他到达门前时响起,考生话音刚落,脸就刷地白了下来。
吏部侍郎皱眉,想要赶他出去,但还记得这里不是他做主,询问地看了薛瑜一眼。薛瑜示意军卒开门,“正常检查,让他别误了排队。”
后面的事,当然不需要考官们插手。有了这么个插曲,考院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跟着薛瑜后面进来的人脸上或多或少露出了一点真实的沉重表情。
大部分忙到四脚朝天、开考后已经被太医署强制安排躺平只想休息的吏部成员,最后只有不得不露脸的三个大领导:尚书与两个侍郎挂着黑眼圈站在薛瑜身边假笑,假笑完了留下一个做副考官的侍郎,其他人回太医署拿药。
而由于同僚倒下,从一部一半被迫变成了主力监考的礼部大小官员脸上带着礼貌而不失疲惫的微笑,只想催着考生乖乖进场落座。那动作和眼神,和赶羊没什么两样。
看着这样的考官成员,送考的平民百姓们总觉得心底发毛,难免将眼神挪到了看上去精神焕发、明明年纪最小却显得十分可靠的三皇子身上。
唉,那都是大官,总不能是都想回家睡觉,肯定是读书人和士族们的严肃表情和他们不一样!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他们不知道,真相和他们想的很接近了。考院内,刨除严阵以待的军卒,九成的人满心都是:累了,就这样吧。
倒不是作为考官,这场考试已经准备得没问题了,而是能想到的已经都查漏补缺了,想不到的,再想也没什么用。
旁人眼里容光焕发的薛瑜,正是剩下的一成。关上门,走在考生们后面,薛瑜拎着流珠准备好的篮子,笑容可掬地将梁州抢救成功的茶山送来的嫩芽茶叶,挨个分享给一起监考的另外九个人。
“大家都打起精神,等人都进去了,就要宣读要求分发题目。他们要考一天半,我们也得住一天半,现在就倒下不行啊。来来来,我新拿到的茶,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顶着一张年轻面孔,说着老气横秋的话,说得偏偏还是对的。年纪大部分是她两倍的同场考官们能说什么?只能摸一把脸醒醒神,笑着接过来。
“今皇恩浩荡,允……”
少年人略哑的声音随着风飘向各处,修在回字排列的考场号房中心的小楼足以将四周所有动静收入眼底,沉默的军卒兵甲齐全地守卫在考场内外,和被派来监考的薛瑜一起,向外展示着皇帝对这次胥吏考试的重视。
薛瑜念着稿子上的内容,苏禾远捉刀亲自写的赋文华丽又流畅,更可贵的是并不晦涩容易听懂,将国家、皇帝和众部高官对这场考试的期待,逐一写出,听上去似乎这次考试选的并非是一个不起眼的胥吏名额,而是为国效力、参与重大国事的官员。
这篇赋文,尽管传到皇帝案前,最后发到考院时没有名字,但薛瑜知道苏禾远起的题目是选才赋。
她知道,苏禾远已经明白了这场考试背后的真实打算。
等待着考试的考生们按照指挥排好队,等待着依次进入考试的小屋,听着传来时已经变得微小的声音,一股落泪的冲动不知涌上多少人心头。
他们是受重视的,来参加考试这个决定没有错。
他们,是为国效力。
勉励的话之后就是考场纪律和具体考试安排的重复,虽然在之前报名时已经通知了一部分人,但在庄严肃穆的气氛里重新听一遍,仍是有着不同的感触。
仪式感对重要性与正式性的烘托效果,无论什么时代都很好用。
薛瑜念完赋文,剩下的就是副考官在说话,之后会负责审卷的其他考官在宣读纪律和安排时自以为不起眼地幽怨地望向薛瑜,倒把她看得满头莫名其妙。一行人都在中心小楼上,说些小话别人也听不到,薛瑜小声问道,“诸位怎么都这样看我?”
刚读完考场纪律的吏部侍郎喉咙发干,将场地交给下一个人,回头幽幽道,“殿下为此次考试鞠躬尽瘁,实乃我辈楷模。”
生硬的马屁薛瑜听多了,立刻回道,“只是尽我所能提了一点点建议,多亏尚书们不嫌我烦,诸位同力协作,才有了今天的考场。我年岁尚轻,考场如何,还要听各位的意见。”
吏部侍郎噎了一下,旁边的官员望过来的眼神更幽怨了:你那是一点点?你不如回吏部看着反复修改过的半人高卷轴再来说一点点?
看在在他们检查路上制造了无数绊脚石的作为制造不眠不休赶工惨案的罪魁祸首,毫无这个意识,甚至还十分谦虚地表示要继续学习。
回想过去一个多月,回京后的三殿下每日在度支部和秘书省不断出现,或许是因为没坑到自己头上,刚开始他们对这个年轻人的认知不够深刻,只觉得搞出来的商队和度支部焕然一新等等手段,十分有想法,而他们搞这个史无前例的考试,就需要有想法的人。
于是,在一次偶遇后,吏部侍郎顺路问了问薛瑜一些小问题,又如获至宝地拿到启发他的灵感回答冲回了吏部官衙,看薛瑜都觉得格外顺眼。
一次得到了回答,两次得到了提议,三次得到了另一个方向的疑问。
没多久,被伙伴部门吏部拉下水一起加班做事的礼部清醒过来,三皇子哪里是亲切友好的答疑小可爱,而是手握加班杀器但自己绝不留下加班的魔鬼。什么叫引狼入室?他们就是引狼入室!
虽然她的回答大多数时候都是有用的,但每次都会在研究自称“我不太懂”的三皇子回答后的提问时,得到新的困惑,更离谱的是,制造问题的人只是下班路上或是闲暇时候和他们好心“分享”,说完就能回家睡觉,任由他们通宵达旦。
曾经他们嘲笑度支部年年累死累活,搞起来绩效考核后更是时常有磨蹭的人被迫加班,如今,他们的头发比爱惜保养过的度支部同僚还稀疏。
无数次他们都想过要不要不尝试了,但后来还是想要精益求精的心思打败了偷懒的心。意识到了更好的存在,却不去做,难不成是要等到许多年后,史书上记一笔第一次胥吏考试如何如何糟糕的时候,才后悔吗?
与对她又爱又恨的考官们的愉快的一天半监考和之后的阅卷时间,就这样开始了。
基本科目文字和额外科目策论、算术、律法、经籍四科,给了没有见过考试制度的考生们极大压力,中心小楼上,薛瑜翻看着在此之前被严格保密了的五种卷子,悄悄点了点头。
私下拿已经经过千锤百炼的考试制度摧残啥都没见过的官员们,还是有效果的,起码看上去各个方面都像模像样了。
胥吏选拔要的是实干人才,而不是比拼谁更懂得经书典籍,但不是薛瑜嫌弃,除了算术算到头秃的度支部,其他人自己都说不出来,他们到底要的是什么样的实干人才。
站在这里的人大多没有将胥吏考试放在心上,他们殚精极虑熬夜赶工,在乎的是第一次中央选拔考试不能在自己手上搞砸,而不是选的是谁、是什么人才,反正胥吏能认字就都差不多能用。
甚至有的被塞进朝中靠祖荫吃俸禄的纨绔,自己都不一定弄得懂部门里需要了解什么样的内容。
最初她听吏部侍郎说起时都吓了一跳,统一要求是只需要认字、能背诵写出经籍就行,这算是什么要求?!
哦,兵部不一样,兵部文官在各个将军们强势压制下,基本没有话语权,在正月新换了一批血前,他们要求只要上数三代不是胡人就行。
薛瑜当然知道别人觉得她离谱,她看比草台班子好不了多少的吏部礼部也觉得很离谱。
好在,虽然万事开头难,但难产的分科针对性卷子还是产了出来。翻阅后大概估计了一下出自尚书令秘密小组的考题难度,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薛瑜将手上多余的卷子分给了没有下去轮值的考官。
还散发着秘书省独有的印刷墨汁味道的考卷纸张轻薄,字迹清晰,考场内一千七百五十多人,选拔胥吏缺口四百人,这里接近四分之一的人将以这份考卷为起点,走向新的人生。
考官们比起考生要好些,在小楼上还有住处,虽然小楼修建的速度飞快,看上去不太让人安心,但除了这里,也没有别处能住。看在薛瑜和他们一样住在这里的份上,在昨天最后一次检查考场时还提心吊胆害怕工部监制出问题的考官们,都敢跟着颤巍巍上楼了。
见薛瑜往楼梯口走,站在最外面专门留出来的围栏前俯瞰下方的考官一个激灵,“殿下这是去哪?”他没发现,虽然自己说着离谱,但在与薛瑜的合作中,他们心里已经认可了薛瑜的统筹才华,看过去委屈巴巴的表情,甚至有点把薛瑜当做要丢下他的师长或是家长的味道。
薛瑜十分贴心,“各位之前操劳都累了,下去巡场便让我这个年轻人代劳吧。”
累是真累,但听到这么善解人意的话,似乎也可以没那么累。
当即有个考官从椅子里站起来,“主考,我随您一起去吧。”
这还是除了刚刚宣读赋文前后的自称外,薛瑜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
主考官的身份,像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只是她并不觉得沉重,反倒因为自己的想法终于成真,感到由衷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