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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0 章 教导

[笔迷楼]

腊月过半,押解案犯进京的队伍后面,跟着另一队人,专注于简家落魄模样的苏家家主没有关注,却牵动着其他人心。

囚车里站着的是已经确定的案犯,后面的队伍里却是刚刚抵达京城的简家一部分分支,距离京城最近的郡里的简家分家坐着精致的马车,内里的人脸色虽不太好,但也并没有被束缚住,几乎没有孩童,女眷也很少,看上去就像是京中郎君们回家,只有跟在旁边的一列军卒显示着他们与道路上其他人的不同。

马车里,抵京的简家分支不可避免地对过分平整的水泥路产生了惊讶,“这般快就修完了?”

脱口而出的讶声招来了军卒的一瞥,守在城门附近的小士族子弟或是小厮眼线们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怕说话的人被出手警告,却见军卒平淡点头,“是在京中各家通力合作下,快速完成。”

态度堪称温和有礼,并不像是对待犯人,而是像大理寺说的那样,只是协助查案。

进京后囚车一路送到大理寺,马车里的人却是在临近的一家客店里落脚,受军卒看守。腊月里本是不做生意的,店掌柜被包了整个店面,自己不能进去,反倒安心下来。谁想掺和这种事啊,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眼看着简家分家安安稳稳住了下来,待遇还不错,起码看上去皇帝并不打算斩尽杀绝,一直在不安的小士族们松了半口气。

这下,苏家家主组织的小宴开得更艰难了些。不单单有人唱反调,静观其变保存自身的人更多了。但他没有立刻焦躁,被提点过后,他终于意识到了宴会里有人浑水摸鱼,哪里是唱反调,压根就是在和自己抢夺主导权,难怪推进议题始终困难重重。一心想着解决了同样野心勃勃的对手,自己就能与钟大平起平坐,苏家家主清理起人来也是大刀阔斧。

苏家家主的变化十分明显,令原本只是想抱团取暖的一部分小士族有些不适,想要退出却已经晚了,这时候才意识到,哪怕说得再好听,大的士族吞并的野心从来都存在,他们只是养料而已。

图穷匕见,要人站队的新的宴会上,一队人带着请帖送上了门。

苏家家主简直要被管事带来的消息气笑了,“在我的宴上派别的帖子?谁许他们进来的?”

“大伯。”苏禾远笑得斯文,在他身后,之前因着马车生意,与士族们打过不少交道的蝉生与流珠二人带着一沓沓帖子进来。

苏家家主脸色阴沉,看着苏禾远几乎要将眼珠瞪出来。先前发现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想着要抓住机会离开这里的小士族往后看看,却没看到其他人,不禁咋舌。

就两个人,三皇子是吃了虎胆吗,真不怕人被扣下了?

显然,苏家家主也是这样想的。流珠作为三皇子身旁第一女官,总是有些分量的,逼着这里的人一起动手,就谁都不能退出了。他刚一摆手,却被侄子握住了手腕,“大伯,还是想想清楚吧。”

流珠与蝉生完全没有在意苏家家主的威胁,行礼后,坦然带着帖子走到了厅中众人眼前,笑吟吟地挨个叫出了名字或是代表家族,邀请着他们赴另一场聚会,据说,三皇子“十分期待”。

第一时间的判断受阻,眼中离成功只差一步的苏家家主,过热的脑袋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炭火,猝然冷却下来。他盯着两个在场中穿梭,与每个人都能说上话的三皇子的人,疑心让他止不住地去想,他们的坦然背后,是否有其他阴谋?

万一……他们是诱饵,皇帝就在等人动手,好抓住把柄呢?

功败垂成,但未尝没有再起之机。苏家家主权衡片刻,在流珠走到最后,站在他面前递出请帖时,扯出一个笑来,“能劳动流珠娘子亲自前来送帖子,想来是一场盛会,苏某不胜荣幸。”

流珠笑容浅浅,客气却也疏离,“腊月二十九,还请赏光。”

苏家家主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帖子内容,听着四下里的抽气和告辞声,攥紧了帖子,望着苏禾远招呼其他人离开,气得眼睛发红。在高压下逐渐向他靠拢的一部分士族原想来攀谈询问几句,眼看他脸色难看,迅速熄了这个心思。

“大兄,气大伤身。”人走得差不多了,苏合扶住苏家家主手臂,不容反抗地架着他回去。

这时候苏家家主哪还不清楚人是怎么被放进来的,仔细回想,在种种失败后面,都有他这好弟弟和好侄子的身影,嘴唇抖动,“你们选了三皇子,是要、要害死苏家。”

苏合闻言笑了,“是大兄的苏家,不是苏氏的苏家。”

一直活在家族边缘,在清谈空玄之道盛行时去做那又苦又累的官,做出政绩爬上高位的庶子,向来对家族提出的要求来者不拒,直到这时候才显露出勃勃野心。

苏家家主脑中闪过一个身影,“为什么?你们、你们也去找了钟无对不对?!”

“他只是个掮客。大兄,你玩刀反倒被刀玩了,也太大意了些。”

苏合轻巧抽出被气晕的苏家家主手中的帖子,帖子纸质柔韧轻薄,字迹飘逸,十分精致。精致之外,有趣的是,这份帖子邀请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某姓的主家话事者。

“……清颜阁与鸣水工坊皆为齐之工坊,所出商品皆为齐国所有,但虑……”

帖子上写的不是一些邀请赴宴的话,而是将实打实的利益摆上了桌面。

清颜阁和鸣水工坊所代表着的庞大利益,说句日进斗金都不为过,想着自家花出去的银子,就算再豪奢的人家也会泛酸。但这张帖子里却说由于国库内帑资金不足,不能扩大生产,赚取更多的钱,作为齐国国有的生意,邀请齐国士族前来入股参与分成,本就眼红这门生意,只是碍于皇帝背书没有动手的各家哪有不心动的?

除了对里面说将齐国货物卖向其他国家尚心有疑虑,光看里面说的已经开辟的梁州和西南益州郡的生意,帖子里用明确的数字回报率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球。

明晃晃告诉所有人,这是放了个金碗在前面,只需要捞一下就能分一杯羹的好事啊。

有人忧虑着这会不会是聚集起来一网打尽的阴谋,有人却心动无比,暗忖这怕是打了个棒子给一个甜枣的安慰。

前面的审问过了小半个月,直到腊月二十八当天,简家的审问终于告一段落,对主犯来说只剩下死的快一点和惨痛一点的选择,他们也并不是被关注的重点。

相对之前已经放出来的一部分人更核心的一部分人在京兆府被公开审问结束,判了罪责,但都是只论了自身的罪过,更严重的一些罪名,完全没有牵扯。而在漫长的审问中因为坦白和供认出了旁人被判了轻罪的,也平安地按照轻罪处罚了,有的人挨了二三十杖,立刻就放了出来,半点不带含糊。

一定程度上做到了赏罚分明的审案过程让旁观者安心了许多,他们在夜里辗转反侧,看着三皇子送来的请帖,犹豫着要不要相信。

腊月二十九,西城原蹴鞠场里搭起了彩棚,成为薛瑜“宴请”众人的场地,从鸣水工坊运来的东西静静摆在里面,来到现场下意识寻觅禁军存在的士族们没有看到人,顿时轻松起来。

场地凭请帖入内,一人只能带一个侍从同行,面对有些严格的要求,有之前苏家家主因为密谋不能泄密,禁止带人进入的要求在前,小士族们反倒觉得轻松,对三皇子组织这场宴会更放心了些。

薛瑜站在避风处看着入口不停有马车到来,中小士族来的人数不少,甚至听闻规则后,脸上出现了轻松笑容,比她预计中的场面好了很多。

看着一个个人进入彩棚,发出阵阵“好美”之类的惊叹,她唇角翘起,由衷地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

薛瑜想起那日带着度支部查出的账目问题,去向皇帝报备对简家动手时,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神。

“胆子挺大。”皇帝听完“借简家上县衙问案部分道士抓住磷矿问题,借调换防后处于下衙时间的守卫工坊的军卒,控制密道里应外合,瓮中捉鳖抓到实证后,调隆山军营进入简家”的计划后,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然后薛瑜就被皇帝疾风暴雨般的“如果没能攻破简家该如何”、“抓到之后简家如何处理”、“受到世家团结反对该怎么办”的提问打得有些发蒙。

这和往常皇帝的训练不同,训练需要坚持和吃苦,这些问题却需要在只能看到自己面前一部分事的时候,管中窥豹判断全局,然后给出合适的答案。

“简家首恶必诛,不诛不足以服众,但也要稳住见到出兵后恐慌的世家。钟家得先控制住……”薛瑜斟酌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越说越顺利,眼睛发亮,“……钟简两家虽是联合,但总有先后,挑拨分开。杀鸡儆猴斩除主脉,扶持旁系,争取其他士族的靠拢。”

“交钱免灾,再给予好处,钟家简家这些大世家能给的,皇室也能给。”世家不能全部杀掉,不然就是等着四处起义的结局,但收拢小士族也是在养虎为患,薛瑜在皇帝的注视下给出了她的答案:

祸水东引,将有心内斗的各家引向国外的庞大利益之中。只有这里有了足够的利益,他们才会付出足够的努力维护。让他们认清只有齐国强大,他们才有好日子过,没必要都和皇室对着干。

薛瑜回答得有些吃力,时间不等人,她在派出方锦湖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会这么快对简家下手。计划虽粗糙了些,但自觉还算过得去。

皇帝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当着她的面叫来了人,开始安排下去。

薛瑜这才知道皇帝这些年在简家和各个士族里埋进去了不少钉子,看上去是轻而易举拿下,背后却是许多年的布置埋线。被她派出去的方锦湖和医正一行,起到了催化剂的效果,控制住了密道阻止逃跑,也避免了军队用命去填。

“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吗?”皇帝在派完任务后,招呼坐在旁边安静旁听的薛瑜过来。

和秋狩演武展示的力量不同,这一次,皇帝展示的是另一方面的肌肉。薛瑜被他提问,像被点名的学生一样乖乖回答,“赏罚分明,保存实力。”

酷烈的手段是警告,但只有看到不同的下场,才会停下被吓到物极必反想要团结一致的士族们的脚步,维持齐国脆弱的平衡。

在新的力量成长起来之前,世家仍是治国和管理地方的中坚力量,判断他们的想法,引导他们的想法,这和走钢丝没什么两样。

薛瑜的回答得到了皇帝的赞许,她意识到,这或许是皇帝真正教导她的第一堂课。皇帝的安排基本上是在她的思路下进行,后续搅动京中风云,安排暗中挑拨的消息,包括放出来让钟家怀疑简家有自己做老大的心思的消息,全部都成为了皇帝为她准备的练手。

到了约定的时间,准备好场地的流珠前来汇报,魏卫河也检查完了安全回到薛瑜身边,她整理好衣冠,撩开彩棚门帘被迎入其中,面对一张张还残留着惊叹和迷幻的脸庞,笑道,“感谢各位今日到来。”

士族们纷纷向她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不可能全部屠杀,打掉两个最出头的,换一遍血,其他士族给他们另外的利益发展方向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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