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子脸上的微笑得体周到,但似乎并不喜欢到这样人多的热闹场合,他站在台上的时候,也只是简单介绍了自己写这本话本的心情和想法,多半是来自京西书局的人在介绍《冯钰传》是创新度多么高的一本画本,谭苏琦看了半天顾公子被迫营业的淡淡无奈,待顾公子离开之后,谭苏琦回去向段雨茗描述其雕花盒装版冯钰传的买书排队盛况。
“真的好多人在排队,八两银子啊,上京城的郎君和小姐们真是舍得花钱。什么时候在金宁,宁风也能卖个这样的版本,一看利润率就高的很。”
段雨茗道,“赚钱的事情人人都眼红,你以为我不想吗?在金宁,这个价位的画本可卖不动,这价钱都能买副像样字画挂在家里看了。”
“那么多人喜欢顾公子的书,真是叫人羡慕的很,”谭苏琦想,这拥挤的场面堪比书迷见面会,“什么时候书局也给我办个宣传推广我的书的这么个事情,我还能站在台上阐述一下我的画本多么精彩。”
“你是想在哪里办?在上京办呢,现在这里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一梦生的名气,你只写了三本,顾公子可是写了快三十本了;在金宁办,那估计很多人都是你之前在书院的学生,看到先生改行写画本,估计也会过来支持一把。”
谭苏琦赶紧摆摆手,“那还是不要了。”他们在学院里学的男德男诫还没有学明白,若是管院长知道她画本里写什么狐精和人的感天动地的爱情,估计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段雨茗把订货的记录册一合,“今年的订货量估计也就这样了,订出去的书籍已经比去年增长了不少,明天是书市的最后一天,来订货的各地书商基本已经订完货了,明天来的多是淘书捡漏的散客,还有一些收尾的工作,我们清清带来的样品就好了,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去吃顿好吃的犒劳一下。”
“段老板买单,不吃最好,但吃最贵,好不容易来上京一趟,那就吃些金宁吃不到的吧。”谭苏琦也不客气,才不会替段雨茗心疼钱。
出门这些日子她是看出来了,段雨茗能吃苦,也能花钱让自己开心。
他们在书市这边,午饭吃的简单,书市周边就有食摊食肆,饭食比较简单,到晚上回去的时候,一天累的狠了就回去客栈吃一些晚餐,有时候也去北兰街点个豪华菜品,比如前天晚上吃的翡翠鱼冻,就是沿海运来的,在金宁城可是吃不到。
而且,她发现段雨茗花钱凭心情,有时候属于冲动消费,昨天傍晚收工往回走的时候,他们路过一家首饰店,段雨茗还买了一只质地上乘雕花精致的白玉簪子,二十多两银子花出去,却并不见他戴出来。
段雨茗也没有拒绝谭苏琦的提议,在她眼前伸出了两个手指头,“北兰街上最贵的酒楼有两家,一家是飞鸿楼,一家是归林居,我们三个人,可以想想晚饭去哪家。”
谭苏琦适时夸张了一下表情,“段老板你真是大方。”
她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没想到段雨茗居然看穿了她公费旅游吃喝的意图,还一口答应了下来。段雨茗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说话了,她觉得来上京这一趟,跟旅游一样,除了路上马车的行程有点儿难受,上京城的繁华让人目接不暇,来这里一趟也太值了,若是过两年从金宁离开,来到上京定居那就好了。
谭苏琦又巩固了一下自己的小目标,说起来,来上京城这里定居也没有什么难的,只不过,需要银子,这里吃穿用度的花销,都比在金宁城高出一大截,好好赚钱才是正经。
“我只包大堂的散座,若是有人要去楼上雅间,那就自己补钱,我们三个人可以选择一下,二选一。”他们三个又不喝酒,算下来在一楼散座的餐费也就比一般酒楼稍微贵一些,没有贵到离谱的样子。
竹林附和道,“我都可以,大公子和夫人选就是。”
“等等”,谭苏琦说道,“这两家酒楼在北兰街上担得起门面,肯定有自己的特色,可是我除了方才听你说的飞鸿楼和归林居两个名字,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两家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段老板,你是付账的人,你的意见是……”
“飞鸿楼豪华,归林居清雅,两者共同的特点,就是贵。”
三人站在北兰街街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这条街中心最黄金位置的三层半酒楼。北兰街上两侧酒楼的位置多是两层,高的有三层,但在三层上面又加了半层观景阁楼的,只有飞鸿楼和归林居这两家。
谭苏琦望着那高出周围建筑的阁楼,“若是坐在那阁楼上,对月小酌,想必是十分惬意的吧。”
“现下是没那口福了,”段雨茗解释了一下,那是要到夏日里天气热的时候才开的,凉风习习,对月小酌,举杯邀明月,这才二月里,那阁楼上天窗开着,四面又是镂空,上去吃饭只能喝西北风。
谭苏琦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怎么两家上面的阁楼上,只挂了一盏小灯,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这两家从门面的装修上风格差异也十分明显,飞龙楼斗拱飞檐,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光线这么暗她都能看到雕花屋檐和门前壁画的精美,那白天阳光充足的时候,色彩定然是十分华丽。而归林居则门面素雅不失清贵。
谭苏琦羡慕地在路口欣赏了一下飞鸿楼的富丽堂皇,然后跟段雨茗和竹林,一起走进了归林居。
归林居内里的装饰跟外面的门头一样,清雅淡然,十足的国画写意风,大堂的桌子座椅线条简洁,木头是上好的细密质地,一点儿也不显便宜。
地砖,挂画,边几上的摆设,留白自然,每一处看似随意,细看时总能看出些小画的意境来,都是经过了精心地设置。
店门口迎宾的伙计引三人到了临窗的座位,周到热情,桌子上放了一份厚板纸菜单,上面分门别类,凉菜热菜分的清楚,拿起来还有淡淡的香味,菜名也都是出自诗句,唯一的缺点就是光看菜名有些看不出是什么菜。
谭苏琦看着菜单,“这绿杨阴里白沙堤是什么做的。”
“客官,这是我们店里的特色凉菜,白玉猪蹄冻。”
“那蝶恋花中撒金沙呢?”
“香干马兰头。”
“竹冷翠微路?”谭苏琦瞅了眼菜单,顺口往下念了一个菜名。
“干烧冬笋。”
谭苏琦又一次觉得自己没什么文化,干脆把菜单递给了段雨茗,“段老板,你点吧还是,这菜单我看不太懂,咱们在花千树吃饭的时候,那上面的菜名虽然文绉绉,但好歹能看出个材料来,白玉笋微火老鸭汤之类的,从菜名上一星半点儿的信息可以知道吃的是什么,这归林居的菜单,就不是写给我这样的粗人看的。”
段雨茗笑着接过菜单,“谁说过你是个粗人,我是没看出来。”他从菜单上挑了四菜一汤加主食。
店里伙计麻利地记下这一桌的点单,给三人倒上茶,然后从桌子边离开。“客官稍等。”
“你点了什么菜。”谭苏琦见他淡然娴熟的样子,好像是经常来这里的常客,“怎么能从菜单上看出来那道菜会是什么。”
“看不出来,”段雨茗如实说道,“随便点的,菜上来不就知道了吗,不够吃可以加菜。”
“我看你点的那么顺溜,片刻之间选好了四个菜,看着像是经常来这里的一样,还寻思是不是你之前来上京参加书市的时候经常来。”原来这文雅的菜名不止她一个人看不懂。
“前年来上京的时候,跟着母亲来过一次,又不是我管点菜的,上来尽管吃就是了,无论荤素,反正肯定不会难吃。”
竹林补充道,“也不光是饭钱,看那边墙边的台子,说不定还有些演艺。”
正说话间,晚饭来店里的人越来越多,在上菜之前,那墙边的台子上有个乐伎抱着琵琶过来,在台上嘈嘈切切弹的行云流水。
谭苏琦在禹朝没有看过什么演出,但那乐伎娴熟的技艺,光是看他弹琴也是一种享受。这样高水平的演出,若是单独拿出来看,那一张票钱也值归林居这个价钱了。
乐伎姿容清秀,琵琶弹的专心,谭苏琦虽听不太懂,也觉得技艺高超。
他们的四菜一汤很快上来,谭苏琦看那菜品,跟整家店的装饰风格一样,清雅,写意,并且,大大的盘子,少少的菜,他们三个,她跟段雨茗还是饭量小的,都够呛吃饱。
竹林看着碟子,“大公子,归林居的菜品真是名不虚传,一道菜就像是一幅山水画一样,让人不忍动筷子。”
谭苏琦附和道,“是了是了,让人不忍心动筷子了,这几筷子下去,这画就没有了,盘子也见底了。”她看那碟子也是价格不菲,上好的浅青色磁盘,瓷质细腻均匀,在灯光下闪着柔和儒雅的光。
段雨茗看向台上的乐伎,“吃吧,就这精妙的演奏,也值回饭钱了。”
谭苏琦抬头看了眼天井,“二楼三楼都是雅间了吧,乐伎边弹边唱,唱的这样好,楼上人也不见出来看的,可见这里都对大堂的演奏习以为常,也就我们这样外地来的人还看个新鲜。”她周围几桌的人,也注意力不在那乐伎的身上。
段雨茗道,“雅间的人,有时候也会自己从乐楼乐阁请来当红的乐伎,归林居找来在大堂的乐伎,她们不一定看在眼里。”
竹林也点点头,“乐坊的伎人,也是接外活的,若是夏天到了,在这归林居的阁楼上摆上一桌,对月小酌,旁边还有妙音入耳,那不知道有多惬意,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谭苏琦看竹林一脸向往,笑道,“什么神仙日子,那是靡靡之音。”不过,听起来这醉生梦死吃喝玩乐的日子,还很是让人羡慕呢。
当着段雨茗的面,竹林也没好意思说些什么,从乐坊或者青楼叫上几个弹唱公子在宴席间作陪,是上京很时兴的事情,并且这种风气也传到了金宁。
段雨茗随意点的这几道菜,有荤有素,很是精致,谭苏琦用筷子尖夹了一点儿,都不忍心破坏盘子里的诗意美感。
“吃菜吃菜,今天大家又累了一天。”段雨茗拿起筷子,“放心吃,不够再点。”
言语间,门口有个兜帽男郎进门来,身前是店里接待的伙计,引着他往楼上走,身后是个抱琴的随从。因那琴细长,谭苏琦先注意到那抱琴的随从,那男郎进屋摘了兜帽,谭苏琦才注意到他正是自己这几天还惦记着想找的人,她还打算明日或者后日去太华街的旧书店看看,再问问温老板关于周小卓的下落,没想到,这里这么巧能够碰到他。
店里伙计引着周小卓要往楼梯上走,谭苏琦放下筷子,对桌上两人说了声,“我去看看”,就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周公子,周公子,请留步——”
周小卓头也没有回。
“周公子?”谭苏琦追上去,伸手在楼梯边拦了一下,抱琴的随从对她怒目而视,“你是何人,休得对我家公子无礼。”
“周公子,我们前几日在太华街见过的,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周小卓淡淡回道,“这位小姐,你认错人了,奴家不认识什么周公子。”
抱琴小厮道,“公子莫要理她,你且睁大眼睛看看,这是我们家的荷雪公子,不是你说的什么周公子。”
谭苏琦见他说的这么斩钉截铁,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断是不是正确的了,她从温老板讳莫如深的表现来推断,旧书店老板跟那天出现在店门口的男郎是那块玉石挂件上的两个名字,周小卓和温素玲,但实际上,温老板从来没有承认过她是温素玲,谭苏琦也不能确定那玉石挂件就一定是这个荷雪公子掉在地上的。
万一,是别人掉的呢?
谭苏琦只好退后一步拱拱手,“抱歉,公子,我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