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过几天就要去石山书院复学的事情,谭苏琦以往蹲在三福巷看闲书的日子就变成了睁眼起来就开始练字,一整天写到天黑。
不管用什么样的借口,她那手狗爬一样的字迹在一个念书二十年的身上出现,总是有些说不过去,临时抱佛脚总是好过放任自流,她觉得自己晚上写的字就比早上写的字看起来周正那么一点点。
窗外的天色渐暗,屋里是已经掌上了灯,谭苏琦今天练字总是静不下心来,有时候盯着纸面看,纸上就浮现出管院长那发红的眼圈。
她知道以管院长的心思,肯定是猜到了周小卓的处境不好。
段雨茗进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笔尖上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朵墨花。
“明天再练字吧,看着你仿佛有心事。”
谭苏琦听了,干脆把笔搁下,“或许我不应该去闻玉书院这一趟,我离开的时候发现,管院长似乎心里很难受。”
“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就说,周小卓一切都好。”谭苏琦把在石山书院见到管院长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边,包括撒谎说那两人在开书店。
“你说他们开书店生意好,又不告诉管院长地址,难怪他会多想。”
“管院长问我地址的时候,我也慌了,生怕有一天他去上京的时候会专门找去看看,若说就是太华街的那家旧书店,那他肯定就知道了周小卓真正的去处,若是随便编一个,那他或者他的熟人去一看,也都穿了帮,我非要说什么他们在开书店,也真是的。”
“你还拿出那副荷雪公子的小像?”
“我总要问问见到的那人是不是周小卓吧,其实最后我也不十分确定。”
段雨茗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脑子怎么糊涂了,若不是周小卓,怎么会让你带信呢,而且管院长看了信没有质疑来信的人是周小卓,显然是他对那字迹很熟悉。”
谭苏琦点点头,“我当时没有想这么多,下山回来的这一路上,我又想清了很多关窍,周小卓是断不会平白送人小像的,那小像是多色套印而不是单独的画像,什么样的人会有印制的画像呢?要么就是在上京城里文书行业为了自己的新书做宣传的那些人,要么就是风头正盛的乐人和青楼当红的公子会有这待遇,管院长肯定是猜到了些什么,所以才显得那么伤心,也没有再追问我他们开的书铺的地址,我这一趟去,原本是想感谢他往日在闻玉书院对我的照料,带去一些让他慰藉的消息,谁知道反而添了管院长的伤心事。”谭苏琦叹口气,闷闷不乐。
“你也别太把这事情挂在心上了,”见谭苏琦默不作声,段雨茗又问道,“上次你说,下本话本写什么?”
谭苏琦想着要去书院,“也不知道去书院是个什么情况,读书估计忙不过来,有没有时间摸鱼写话本也不知道,离开石山书院这么长时间,我这脑子里根本就不记得几篇文章了。”
“在那里读上两年,估计也不会有人逼着你非要去到甲字班去。”
谭苏琦一想也是,根据长宁侯府跟昭心法师的旧怨,只怕是她在书院里当个草包才合了长宁侯的心意,若是出现个什么天降奇才的紫微星,那长宁侯就坐不住了,到时候她有没有小命继续留在金宁还不一定,指不定也要被送去城外出家,上京的贵人们才安心。
她是在是对江家以前的事情不怎么了解,也觉得江兴怀和江紫知这一堆姐弟执拗到出奇,若说是没有情分,看起来又是相互堤防着对方的动向,但若说是有情分,又偏偏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景象,真是别扭极了。
也可能是在他们互相仇视的表象下,还有什么更深层意的安排,毕竟,单从结果来看,在经历过二十年前朝堂动荡的危机之后,虽然长宁侯府比不上之前的风光,在权贵遍地的上京城不再是中心而是走向边缘,江紫知也在清海寺出家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他们俩都好好地活了下来。
新皇即位之后,谭家的冤屈已经被洗清,但这迟来的清白又有什么用呢,谭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她这样一个不成器混日子的人。
“我只要不在书院垫底就行了。”
“垫底也无妨,若是学不进去书,可以把话本继续写着,上次你说下一本写什么来着?”
谭苏琦想着之前的计划,“你不说我倒是都不敢想了,在上京回来的路上还说写个青楼公子的故事,在马车上还惹你生气,这回来的日子光顾着养伤练字的,又没心思顾忌这茬了。”
“这样的话本子听着也挺新奇的,之前跟青楼搭边的多是些艳词,正经写话本的没几个。你是要写个青楼人从良的故事吗?”
谭苏琦道,“写个悲剧。”还是让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的那种。
“想写什么就只管写吧。”段雨茗倒也想的开,在郊外遇袭这一遭,虽是人为的策划,但是保不齐下一次就是无妄的天灾,他们又不可能蹲在家里一辈子都不出门,“在书院里爱念书就念书,爱写话本就写话本,你说写个悲剧,市面上大抵是不看好的,现在流行的话本多是大团圆的结局,但也保不齐让人能印象深刻一些,引发讨论之后让更多的人来买。我今天回来的时候遇到花千树的掌柜,还问咱们宁风书局什么时候出新的话本,说书娘子在她的店里把胡十一郎的上下两册都讲完了,很多客人叫好,她想让说书娘子再讲一些咱们书局的本子。”
谭苏琦知道段雨茗对市面上话本的流行趋势把握比她熟悉很多,就连《冯钰传》,最后也是个大团圆的结局,她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得下去悲剧结尾的书,但这世上本来就不是只有美好的结局,写这样一本试试手,少印一些,书局也应该亏不了多少钱,看着胡十一郎上下两册的销量,加上在书市上订出去的货也不少,应该能为书局赚一笔银子。
她从书院回来之后,总是对周小卓的遭遇跟管院长的伤心有些戚戚然,突然有了倾诉欲,想把一个关于青楼公子的故事写下来,只是这个故事大概禹朝的人不爱看罢了,大不了,若是这话本赔钱的话,书局亏的钱她补上。
谭苏琦提笔在纸上开始写大纲,遇到繁复的字不会写繁体,又怕写简体字被段雨茗看出什么倪端,段雨茗老早就质疑她写的字有一些似像非像跟平日里书本上的不一样,一时挡在那里写不下去。
段雨茗正好坐在旁边,看着纸上的句子,“你怎么不继续写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脑袋受了什么伤,老早之前就开始提笔忘字了。”谭苏琦不好意思地笑笑。
段雨茗想起以前在庄子上那回,她找人假扮马贼,谭苏琦的头不小心磕在了马车壁上,顿时一阵心虚,这回在郊外她头上又被砸了个伤口,这会儿还有个小疤,“哪个字,我看看……”
等谭苏琦反应过来,段雨茗已经握住她的手,在纸上落笔,这给了她许久不曾有过的安稳宁静,谭苏琦反握住他的手,在修长的手指上落下浅浅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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