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晨雾笼罩着朝鲜巨济岛附近的玉浦港,码头上泊着五十余艘关船、小早船和安宅船。港内大批日军正在向岸上搬运着粮草物资,这是日本第二荷驮舰队的主力。荷驮在日语中是运输的意思,故这支舰队其实就是第二运输舰队。
“总算到朝鲜国了,在海上颠簸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可以在陆地上好好睡上一觉。算起来,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二位殿下这时或许已经打到鸭绿江边了吧,我这小荷驮奉行,也要加油干才行呀。”舰队指挥官长野右兵卫心里想着,望着眼前忙碌的士兵们,脸上浮起了笑容。
“快看,那是什么?”岸边几名武士的喊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顺着声音,长野右兵卫努力透过晨雾抬头向海上望去,只见海平线上出现了一排排黑点。
黑点迅速移动,近了,更近了!竟是一支庞大的舰队向这里驶来,足有六七十多艘之多,是敌人吗?朝鲜水军不是已经在闲山岛被九鬼嘉隆殿下歼灭了吗?是了,这定是琉球守龟井兹矩将军的舰队远途而来。[注:琉球守职务不代表实任。]
“看那旗号不是我们的,是朝鲜人,那是朝鲜人的船队!”士兵们惊叫起来,顿时码头上一片大乱。
不可能啊,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长野右兵卫握住刀把的手有些颤抖了,突如其来的战情,让他既震惊又激动。
“朝鲜军没什么可怕的,大家不要慌乱,赶快上船,让我们去进攻他们!”果然来的是敌人啊!好吧,看我长野右兵卫的,今日这玉浦海,必将是你们朝鲜人的葬身之地!长野沉住气,大声吆喝着率众登船拒战。
朝鲜战船迎风破浪,直扑玉浦港。为首的舰上,立着一位头戴宽沿高帽、里穿白衣外披黑袍、长须飘飘的中年男子。他手扶箭垛,眼神锐利,紧紧盯着从港口内乱纷纷驶出来准备迎战的日船。这人正是朝鲜水军将领、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
李舜臣自小家境贫寒,在“羲、尧、舜、禹”四个兄弟中排行第三,称作“舜臣”,八岁起就上山砍柴贴补家用,十七岁时当上了狱卒,三十二岁中武举,后来提升为看衙门的下级军官。在国内平乱中,他屡立战功,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终于在四十七岁时被委任为全罗道左水使。
李舜臣在水军方面有其敏感性,当朝鲜陆军仍将刀矛弓箭作为战斗的主要武器时,他已经通过观察来到朝鲜行商的北洋海贸同盟武装运输舰,发现火铳、火炮在未来海战中的巨大作用,并立刻学习,将之运用到战船上了。
可惜的是,朝鲜财力有限,当听说仿照大明船队进行改装需要花费至少数十万两白银之后,整个朝廷兴趣缺缺,不少人甚至讥讽李舜臣是想从中捞油水。最终,李舜臣只能东拼西凑改装了几条船,且因为朝鲜水师战船比京华武装运输舰体积小了不少,最终战斗力如何暂时无人可知。
“将军,庆尚右水使元均将军发来旗号,请您放心进攻,他将全力掩护将军之后方,誓与来犯倭寇死战到底!”
“是么,但愿如此。”李舜臣眉头微皱,哼了一声,又继续注视着逼近的敌船。
“倭船明明在前面,就算敌人真的从后面来袭,元均将军怕也是要掉头先逃的!若非他胆小怯战,庆尚水军怎么会败得那么惨?叔父,依我看……”
“嗯?”李舜臣脸色一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侄子李莞。
李莞心中一抖,连忙改口道:“是,将军!”
李舜臣神情和缓了些,不轻不重地道:“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旁边还有那么多的将士,大敌当前,不要扰乱军心!”
李莞心中一凛,忙拱手道:“末将明白,请将军恕罪。”
“罢了。”李舜臣一摆手,说回正事道:“你看,倭船阵形纷乱,显然没有防备,今日奔袭玉浦,我等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出击,歼灭当面之敌!李莞听令,命你率板屋船(朝鲜主力战船)三艘,去把倭贼战船和运输船分割开来,倘不成功,休来见我!”
“是!”李莞响亮地答应着,转身下了帅船,乘轻舟上了自己的战船,迅速升起了象征前锋突击的虎头旗,螺号长鸣,率队直冲向悬挂着长条幡旗的日本船队本阵。
朝军大队战船在玉浦洋面上呈扇形散开,在三艘前锋船后布成三排阵,紧紧跟随。
“是楼船?可恶!快拦住它们!”长野右兵卫大叫着,站在座船最高处,指挥着十几艘日本小早船将三艘板屋船团团围住,顿时乱箭齐发,铁炮也频频开火。
长野右兵卫的座船为一艘大型安宅船,日本战船前文曾有介绍,基本有四种:小早船、关船、安宅船、铁甲船,目前还有前前后后外购自北洋海贸同盟的一些武装运输舰,不过没带原装火炮,算是阉割版。
由于日式铁甲巨船航速极慢,只能近海作战,所以出征朝鲜的主力战舰多为安宅船,整体分为大中小三号。据一些消息灵通人士表示还有一批超大型安宅船,是“吸纳唐国技术大成之作”,那就不知真假了。
日本安宅船船上有屋,屋顶有箭楼,士兵可站在箭楼上居高临下作战。而李莞指挥的板屋船全长三十米,有箭楼一座,士卒两百人,橹四十五支;配有大口径火铳三十八支、有效射程约百步,以及大量的弓箭飞弩;船体两侧包上铁皮,可以抵挡箭矢和火铳子弹,战斗力和冲撞力在这个年代来说,也算是比较惊人的。
“倭船围上来了!”
“听我的命令,两舷火铳打火,瞄准,齐放!”朝鲜军的火铳分为“四箭、八箭铳筒”,“天、地、玄、胜字铳”等,利用火药助推来发射嵌满铁片的木矢或火箭。
这时,只听得“轰”一阵巨响,从两舷箭垛后喷射出两排红光,围攻的日本小战船上顿时惨叫声一片。“火铳手装药,弓箭手掩护!”李莞从容不迫地指挥着战斗。
“铁炮齐放!”长野右兵卫这时拔出太刀指向朝船。太刀是典型的日本刀,具有较大弯曲度,刀身约两三尺长,价格不菲,不过从他姓“长野”来看,负担得起这笔钱也不奇怪。
他一声令下,安宅船上三十支铁炮(日式火绳枪)轰地发射,朝鲜水军皆伏在箭垛后,铁炮子弹打在铁板上砰砰作响,除了激起白烟一片,似乎用处不大。
“混蛋,这样下去怎么可以,焙烙玉船,快冲上去开火!”长野右兵卫令士兵用旗语指挥着两艘焙烙玉船迎了上去。
日军焙烙玉船顾名思义,就是装备着焙烙玉的战船,用来驶近敌船,然后由臂力巨大的士兵扔出焙烙玉,将敌船烧毁——本质上来说,焙烙玉相当于某种投掷式燃烧弹。
“拉开距离,先把它们消灭,再去打倭人的运输船!”李莞大声命令道。朝鲜板屋战船上的橹,一齐摇动,马上把日军焙烙玉船甩在身后十丈多远,前面阻拦的日本小早船和关船根本挡不住朝船冲击,连忙逃开。
“听我命令,船尾火铳点火,放!”只听得一片响,朝鲜战船猛烈开火,弹丸和飞矢落在日喷火小船旁边,掀起无数的水柱,喷火船左摇右驶,拼命规避,助战的另两艘朝鲜战船也自两旁夹击。
“完蛋了,要命的快跑吧!”倭船上的士兵绝望地大叫着,纷纷跳下船去,两艘焙烙玉船几乎同时腾起烈焰,很快沉没在玉浦洋中。
这时李舜臣指挥的大队朝鲜战舰已经加入战团,二十艘大型板屋船在前猛攻,五十余艘挟船和鲍作船(中小型战船)自两翼包抄,火铳、弓箭一齐施放。日本水军第二运输舰队在朝军精心策划的进攻面前无力还击,纷纷败退。
“右兵卫殿下,朝军战船大筒猛烈,数量又多,再这样打下去,咱们恐怕是要全军覆没了!”一名偏将上前道。
“什么?要我撤退吗?笑话,堂堂武士怎么可以败给无能的朝鲜人,我坚决不退!”话音未落,数枚火铳发射的木矢击中了安宅船的帆桅,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船上日军见状大骇,在甲板上四处奔窜,乱作了一团。
“殿下,船着火了,怎么办!”
“这个,看来……我军有必要先行战略转进,等会合龟井兹矩将军的舰队后,再收拾朝鲜人不迟!”长野右兵卫脸色苍白,颤声道。
“右兵卫殿下英明!你,你,还有你,赶紧扶殿下换乘快船,我军全速回港,向岸上战略转进!”偏将狂喊道。
日舰队在朝鲜水军的猛攻下边打边撤,不断有受伤的日船冒着烈焰沉入海中,残存船只仓皇退入玉浦港,依托岸上炮火的保护,龟缩不出。
“将军,我们胜利了,倭兵被我们打败了!”
“这只是刚刚开始。”李舜臣放下千里镜,回头对兴奋的部将们说道,“我们要切断倭人的海上补给线。因为只有这样,内陆的日军才会失去作战必须的粮食和武器。下一步,我们要寻机与倭贼主力舰队决战,望众将与我共进退,誓死战斗到底!”
“是!将军威武!”众将齐声应道。
李舜臣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放眼望着海面上四处漂浮的日船残骸,心中涌动无限豪情:“九鬼嘉隆,听说你是日本第一海将,素有海上秀吉之称,不知道你现在哪里呢?来吧,我的龟船舰队即将练成,让我们较量一下,看看除天朝水师之外,还有谁算得上真正的海上之雄!”
玉浦之战,从清晨战至下午,在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的指挥下,朝军英勇奋战,大获全胜,歼灭日船二十六艘,己方无一船被击沉。此战是壬辰战争以来朝军取得的第一次胜利,在陆地上战无不胜的日军,终于在海上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八月二十九日,朝日两军又展开了第二次大海战——泗川海战。李舜臣在海战中,动用了他的秘密武器“龟船”。龟船是朝鲜人很早就发明的一种战船,船身装有硬木制成的形似龟壳的防护板,故名龟船。
李舜臣改进了龟船的结构和设备,把船身造得更大,身长十余丈,宽一丈多。甲板之上有厚木制成的顶盖,并且裹上铁板,可以掩护船上水军避免敌人火器投射。
顶盖上和甲板旁,装着许多尖锐的大钉和铁钩,使敌人不敢攀登。船头上安装着一个大龙头,上穿两个大炮眼,头尾都装有金属尖杆,必要时可用来撞击敌船。船身前后左右有七十四个枪眼,射手可以伏在内部施放火器。船身两侧又各设十支大桨,全部划动,疾驰如飞。加上船身很大,可以装载很多饮水和粮食,这使龟船更适合水面久战了。
不过,龟船从其建造思路而言并不真的先进,只看这种战船需要“十支大桨”就知道其原本过于笨重,不得不依赖桨动力辅助。事实上,这种将旧有船型尽力强化的做法,本身就是技术停滞不前的表征。
泗川海战,朝鲜水军驾驶龟船击沉了敌舰十三艘;
九月二日、五日,在李舜臣率领下,朝军在唐浦海域再次与日军展开连续激战,击沉九州大名龟井兹矩的旗舰,消灭了加藤清正属下战舰三十三艘;
九月六日,全歼日海军名将来岛通久舰队,当场击毙来岛通久;
九月十二日,在闲山岛海战中击败了胁阪安治水军,日舰被毁三十九艘……
至此,朝鲜在战争中的胜利已经全指望李舜臣一个人带来了,但是,这几场海战的胜利无法从根本上扭转战争全局。为了本次入朝作战,丰臣秀吉调集的第一批舰队就高达七百余艘,以上损失加起来不到一百艘,秀吉能有多大触动?要知道,以上损失里头绝大部分是体型较小的关船和小早船,连安宅船的损失都不大,仅仅六艘而已。
而此时朝鲜陆军已经节节败退,损失惨重,日军的陆上进攻可谓摧枯拉朽,导致朝鲜水军赖以补充战斗力的陆上基地也越来越少,被迫以海上游击为主,苦苦支撑。
而此时此刻,伐元凯旋的高务实才总算在延庆州集结齐备了皇帝要求的禁卫军,以及土默特、鄂尔多斯等部少量军队,开始向京师而去。等待他们的,不仅是一场天子郊迎,更有可能是大明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凯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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