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有什么大事,高务实一直都是能够得到消息的,高陌在京师的工作中就有这一条,不过由于高务实正在旅途之中,这次的消息稍稍耽搁了一下,信使和高务实错过一段路才发现,等追上高务实,他都已经到了新郑了。
龙文雅苑因为自从改做了状元第,规制上得到了提升,张氏好面子、重门第,自然该添上的都得添上。
一些装饰物就不细说了,在高务实不在的这大半年里,最明显的变化是新修了一座魁星塔。
魁星塔也叫状元塔,算是状元独享的荣耀,不过塔的形状与普通的塔没有太大差别,只是高家这座塔修得有点大。
高务实在塔下看了一眼,估摸这塔得有十几丈高,而且位置很显眼,南面双洎河,迎河正对着新郑县城,想必在县城北望,第一眼就能看见他这座状元塔,实在是……高调。
这座状元塔高耸雄峙,造型优美。最上层正南面镶嵌着“文运开天”石刻匾,在塔身第五层三个窗口,有石雕“指日高升”、“魁星点斗”、“天官赐福”等传说故事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其中,石雕吉祥图案“魁星点斗”是采用会意文字的形式,画面上有一魁星,魁星神像头部像鬼,一脚向后翘起,如“魁”字的大弯钩,左手捧着墨斗,如“魁”字中间的“斗”字,右手执笔,单足站立在鳌头之上,意寓用笔点定中试人的姓名,这个人物形象也组成一个草体的“魁”字,取魁星点斗、独点鳌头之意,形象生动,拼字巧妙。
所谓“魁星”,就是北斗七星中前四颗星,即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的总称,主文运、文章,在科举考试中,取得高第称作“夺魁”、“魁首”,高务实是状元,且是六首状元,皇帝钦点的“二百年来真魁首”,是以张氏对这个“魁”字形象很是花了些心思。
这塔的塔身嵌有青石阳刻的“惜字”两个大字,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意为珍惜文字。
古人认为文字是神圣和崇高的,为圣人所创,即使只是对写有文字的纸,也不可随意丢弃或污损,必须焚烧于塔中。所以“敬惜字纸”,可以算是时人追求读书入仕的象征。
看得出,张氏对高务实这个儿子给她带来的荣耀,是相当满意的。
但她越是觉得儿子荣耀,高务实要说服她也就越难。
状元塔不远处的小凉亭下,高务实站在母亲张氏身边,张氏坐在一把紫檀木椅上,微眯着眼,也不知是睡是醒,但应该是正听着高务实慢慢讲述自己在安南的经历。
能让高务实“罚站”的人不多了,但张氏显然可以,别说罚站,就是罚跪也没得争辩。
也幸好高务实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但总归是保持着适度锻炼的人,倒还不至于站不起。他就这样慢慢地说着,从午后一直说到了黄昏。
张氏偶尔问一点细节,但大致上只是默默听着,除了高务实和黄芷汀一起被潭底潜流吸入地下河的时候,明显见到张氏轻轻放着的手猛然抓了一把扶手之外,她的神情基本都很放松。
流云东去,落日西沉。高务实也终于说完了。
时值夏日,天色还亮堂得很,张氏也不着急回房,只是起身从凉亭里慢慢走了出去,高务实则紧紧跟上。
侍女们还是远远看着,没得到命令不敢前来。
张氏走上如城墙一般的院墙上,看着双洎河的河水,缓缓地道:“听起来这姑娘还算不错,但她土司出身,自己现在也是一方土司,甚至还能带兵打仗,实在是武烈了些,性子恐怕有些桀骜,不会太驯服。”
高务实平静地回答:“这要看对谁。”
张氏不禁失笑,揶揄道:“你是说,对你还是驯服的?”
“算是吧。”高务实倒是颇不客气,不过听起来只是平常回答,语气中并无得意。
张氏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和为娘的说这么多,想来是希望娶她为妻?”
“是。”
“倘若只是纳妾,纵然她已有诰命在身,为娘的也可以答应你。”张氏又叹了口气:“但是娶妻却没那么简单。”
“娘亲不同意?”
“我同不同意还不是最关键的……你可有问过你父亲的意思?”张氏摇了摇头:“你不要以为你父亲对你不闻不问,这些年所有关于你的消息,他都是很关注的,只是因为过去的一些事和一些情况,他心里始终有道坎,不想迈或是不能迈过去罢了。”
这倒是个新情况,高务实有些疑惑,问道:“娘亲所指为何?”
“三伯当年为国子监祭酒,认识的考官很多,连着几科考官都是他的熟人,因此不愿你父亲参考,结果蹉跎了他近十年……可他是老幺,自小受他三兄照顾最多,又没法反对,只能怏怏不乐,学业也荒废了不少,最后待得能去考试了,考个孝廉也就到了顶。”
高务实有些明白过来,看来自己这位父亲虽然是个乖弟弟,但心里未尝不觉得是三伯耽误了他的前程,只是没法明说罢了。
“所以,娘亲的意思是说,父亲对三伯有些芥蒂,昔日儿子随三伯进京,他也就只是冷眼旁观,甚至认为这是三伯给他的一种变相补偿?”
“可能是,也未见得完全。”张氏微微摇头:“他的想法可能更复杂一些,但他不肯说,谁又知道他究竟怎么想?但是不论如何,他对你一定是寄予厚望的,为娘可以保证这一点——他很希望看见你达到他没有机会达到的高度,以此来……证明些什么。”
高务实有点头疼,听起来他这父亲是把自己当年的雄心壮志寄托在自己身上了,所以什么事都希望自己是最好的,考试这一块已经没得说了,可能现在连娶妻他都有一种攀比心态。
果然,张氏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父亲和为娘的当时成亲,他心里未尝没有遗憾,因为你三伯母是官宦出身,而为娘只是商贾之家。幸好你大舅给张家争了口气,才算是抬高了蒲州张氏的门第,后来你父亲才慢慢心平气和了下来。”
她转头看着儿子,露出一抹苦笑:“你当为娘看重门第只是一厢情愿?唉……你娘我当年已经吃够了这个苦头,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算嫁进门,也要遭受无数的冷眼、奚落,你可曾为那位黄姑娘想过这些?”
高务实默然无语,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张氏又道:“现在,你知道为娘为何要搬出高老庄,在此处花这么大一笔钱,给你修这龙文雅苑了?”
原先是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除了什么给高家留一个安全的避难所,万一流民四起也不会被洗劫之类,看来更关键的是出一口气——当年你们瞧不起我六房,现在我儿子不仅有的是钱,而且还是六首状元!
张氏见高务实不答,又道:“就算你说,那位黄姑娘入门之后,大概也很少会留在新郑老家,见不着几个家里人。可是,你成亲难道不回来?祭祖难道不回来?甚至哪天我或者你父亲走了,你也不回来?你只能回来,可到那时候,她一个做惯了大土司的女子,在你家里遭人冷眼、遭人嘲讽,会发生什么事,你考虑过吗?”
“还有,你不要忘了,你小的时候,是由于早有神童之称,被你大伯亲自开蒙教导,然后又被你三伯重视,甚至带去京城,留在身边亲自指点,这才没有经历过多少冷嘲热讽。可是,你去问问务观、务勤他们,他们没有你的神童名望,这些年来受了多少奚落嘲讽,说是‘贾人之子,铜臭满身’……你在京师赚的钱越多,他们在新郑受到的讽刺就越多!只是那些人不敢当着你的面说起这些话罢了。”
“之所以这次你让务勤去安南,为娘没有反对,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这里。务观毕竟是过继去了三房,现在也荫官了,今年就要去京师尚宝司上任,可以摆脱这些。但务勤他们却没个着落,因此你让务勤去安南,对他而言也是一个解脱。”
高务实皱眉道:“哪些人说这些话?”
“你问清楚了又能如何?嘴长在人家身上,当着你的面不说,私下对你指指点点的,你能如何?便是皇上,也禁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何况是你?”张氏叹道:“出身本是天定,但若是努力一些,也可以改变。只是这改变,有时候自己这一辈未见得能享受得到……或许你们男儿可以,就像你大舅,他高中之后,谁敢笑他?可是像为娘这样的女子却不行,有一个你大舅这样的兄长就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那位黄姑娘的兄弟,你瞧着可有能高中进士的么?”
黄芷汀的两个弟弟?快别提了吧,大弟弟屁事不懂,尽干蠢事,纯粹一个纨绔子弟;小弟弟倒是老实一点,不过瞧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将来就算做土司,估计也就是个“守成之主”。
指望这两位考进士?我还不如指望红河水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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