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沉默下来,微微低着头,在心里仔细分析。
当初陆炳执掌锦衣卫时,由于陆大都督与嘉靖帝的特殊关系,锦衣卫的权势急剧扩大,几乎把刘瑾时代东厂视锦衣卫为门下走狗的情况倒转了过来。
然而,随着陆炳于嘉靖三十九年去世,锦衣卫转而由成国公朱希忠之弟朱希孝掌控。朱希孝出身靖难系顶尖勋贵之家,与其兄朱希忠的秉性极其相似,凡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其对权力的行使可谓规规矩矩,遇事一力求稳,决不扩大事态,严格遵守规矩,对各项事务的处理都比较谨慎。
而与此同时,朱希忠、朱希孝两兄弟与高务实又是合作伙伴,双方私底下的相关利益,按照目前的发展形势来看,每年可能要达到两、三万两之巨——而且他两兄弟并没有实际股份,而只是干股分红,换句话说,高务实如果倒台垮掉,他们就半个子儿也拿不到了。
因为以上两点的关系,高务实绝不相信朱希孝会不声不响地派人来调查自己——除非他高务实涉及谋反并且已经罪证确凿,朱希孝为求摘出他自己,才有可能瞒着高务实来查他。
可是如果连朱希孝这个锦衣卫都督都不知情,那这些锦衣卫是哪来的呢?
高务实把这个疑问说给了高国彦听,高国彦听了也有些疑惑,不过他虽然擅长计算,却只是数学方面的计算,在这些政治问题上面,他的水平其实远不如高务实,所以高务显然是问道于盲了。
高国彦想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我觉得,就冲着啥也不做每年就能拿两三万两巨资,换做是我,哪怕你就是涉嫌谋反,我也肯定要悄悄通知你一下。”
废话,你那是钻进钱眼里爬不出来了。
高务实腹诽了一下,自言自语地分析道:“我们不妨先假设朱希孝的确不知情,那么这批锦衣卫的来历便只有两种可能。”
高国彦怔了一怔:“这还能有两种可能?”
高务实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继续自顾自分析道:“第一种可能是,锦衣卫外派人员无意中发现咱们大肆买入开平附近地皮,他们觉得这种情况很不正常,私下认为这里头有问题,于是为求立功,便决定暂不上报,先查一查,万一真查出点什么,便可以独得大功。”
“哦……”高国彦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忽然问道:“这咱们不过是买地而已,能有什么不正常的?”
高务实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是,咱们只是买地,可是你见过谁家买地不是去买良田,而是一买就买下方圆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烂地?更何况,买烂地还不说,买得还特别着急,急到连当地卫所指挥使都亲自出面强行逼迫当地居民搬迁?”
“呃,这样说的话,倒是有一点奇怪。”高国彦这才表示同意。
高务实却摇头道:“这还只是有‘一点’奇怪?我看,在锦衣卫眼里只怕是非常奇怪。甚至,由于这些锦衣卫一贯不揣以最大的恶意来审视人,他们没准还会觉得,开平卫的迁移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阴谋?”高国彦一头雾水地问:“这能有什么阴谋?”
“能有‘什么’阴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有’字。”高务实面色冷然,微微眯起眼睛道:“最起码,这里头很有可能涉及一个官商勾结的问题吧?又或者,开平卫、永平兵备道乃至蓟镇总兵衙门,这各级衙门是不是能从这次搬迁中捞到一笔不菲的好处?不然的话,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迁移?而且迁移整个开平中屯卫,前前后后花费将近要三十万两以上,这差不多朝廷岁入的十分之一,这样一笔巨资,居然是来买烂地的私人负责出……”
“再有,如果不是各级衙门拿好处,而干脆就是卫指挥使、兵备副使乃至蓟镇总兵本人收受贿赂,那对地方锦衣卫而言,岂不也是一桩大功劳?”
高国彦整个呆住了,看着高务实,老半晌才道:“务实,你这脑袋瓜子里面是不是尽装了些阴谋诡计啊?被你这么一说,连我都觉得这里面很不正常了!”
高务实无奈道:“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还算小问题,毕竟……不管他们怎么查,没有问题就是没有问题,即便是有薛城闹出的这档子事,了不起也就是薛城自己办事操切,上头就算知道,也无非申饬一番,最多略加惩戒,而他家里好歹是有个侯爷在的,这点事情对他而言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至于这件事汇报到朱希孝那儿,那估计多半就是石沉大海,朱希孝要么根本不回,要么干脆就会明白无误地警告他们不要搞风搞雨……所以如果是锦衣卫的外派人员自作主张,那这件事基本不用去管。”
“哦,这样啊。”高国彦点了点头,认可了这种判断,但他马上又问道:“你说有两种可能,那还有一种可能是什么?”
高务实脸色阴沉了下来,下意识端起茶盏,拿着杯盖转了转,沉声道:“还有一种可能就不能轻忽了……”
高国彦也被他这种神情弄得紧张起来,慌忙问道:“怎么说?”
高务实冷冷地道:“还有一个人,甚至可以在不通过朱希孝的情况下动用锦衣卫的人手来办事。”
“啊?”高国彦大吃一惊,吓得声音都打颤了:“你说的是……皇帝?”
“皇帝?”高务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说三槐哥,皇帝要用锦衣卫,当然是通过锦衣卫都督,想那朱希孝兄弟二人世受皇恩,皇帝对他们的信任之深,几乎和对三伯的信任差不多,怎么可能绕过朱希孝?”
高国彦放下心来,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莫须有的汗,问道:“哦,那还好,那还好……那你说的是谁?”
“呵呵……”高务实忽然露出一抹笑容,轻轻转了转茶杯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半眯着眼道:“东厂提督,冯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