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陵看着自己眼前的弗雷格拉。他眼前的少年努力地将脑袋压得很低,好像只要不将自己的表情袒露在别人面前,就能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或是秘密一样。只是,少年那不住颤抖的双肩,已经彻底将他心中的迷茫与害怕暴露出来了。
他不知道在自己忙于发展的时候,弗雷格拉到底遇到了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事情好像早就已经露出端倪来了。以前那样节俭的弗雷格拉已经连续两三次来找他预支工钱了。只不过,弗雷格拉展现出异常的时间正好与游戏关服更新的时间撞上了,那时候的叶陵正在努力回想自己过去刷过的副本、发展亨格村、尽可能地想要抢在玩家前头发展起来,所以他就……忽略了弗雷格拉的变化。
可能,也不是忽略,只是因为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叶陵在潜意识里也就忽略了弗雷格拉的需求。在确认弗雷格拉不会背叛自己以后,叶陵也就听之任之,随他自己自由发展去了。
说得好听一些,那是信任弗雷格拉,可实际上,叶陵扣心自问,他知道自己对弗雷格拉有些太忽视了。
他本来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做出选择。而且,这种选择其实和系统设定没有太大的关系,那是一种心之所向的选择,他这样选,并不是在考虑过得失以后所做出的“最优解”,只是因为叶陵觉得自己应该这样选择、想要这样选择。在叶陵的心底,他的选择自始自终就只有这一个。
叶陵本来还想伸手去揉揉弗雷格拉的头发,可手伸出去了一半,鬼使神差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了弗雷格拉的肩膀上。
“弗雷,我不知道最近都发生了什么,我要向你道歉。其实早在你向我预支工钱的时候,我就该问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因为我没有直接询问,所以你就以为表达自己的需求是为我、为店里添麻烦。”叶陵的声音十分温和,虽然轻柔,却带着十足的力量感。
他的声音不是那种坚硬如铁的力量,而是像他本人传递出的感觉那般,是一种充满着张力的坚韧,就好像……竹子一样。
“对不起,弗雷,我希望你依然信任我,相信我会帮助你解决一切。能不能把你遇到的问题告诉我?我其实比你想象中的要厉害多了。”
叶陵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手掌下的那个肩膀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弗雷格拉好像正在经历着一场思想挣扎。他思考了很久,肩膀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下来。然后,弗雷格拉的脑袋动了动,慢慢抬起了头。
抬头这个动作,就好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弗雷格拉永远信任着叶陵的信号。
少年眼角泛红,努力想要让自己做出平静的表情,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好自己拧紧的双眉。他努力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又尝试了几次,最后终于放弃了,就维持着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些怯生生地开口:
“可是……老板……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是我一个人的错。如果、如果……其实……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解雇我。只要我不在店里,那些人也就……不会找店里的麻烦了……”
叶陵:“……等会,你不会是去赌钱了吧?”
弗雷格拉一愣,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更苦了,疯狂的摆手摇头:“没有没有,不是不是,我怎么敢碰那种东西呢。不是的不是的。”
叶陵也随之松了口气。
虽说赌债这种只涉及到金钱的问题,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可如果弗雷格拉真的是欠下了大笔的赌债,那弗雷格拉本身的人品也就很值得怀疑了。这样的雇员就算真成了死忠,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好了,只要不是赌债,也不是你在外面和别的小姑娘折腾出了人命,那不管是什么事情,你老板都能帮你兜着。你就直说吧。”叶陵这才松开了弗雷格拉的肩膀。
弗雷格拉又犹豫了一阵子以后,这才吞吞吐吐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这事情的起因其实是个意外。
前不久,弗雷格拉外出帮忙采买东西的时候,偶然在路上遇见了几位同乡。那几位同乡是他的真·同乡,从小一起在村子里一同长大的少年。
当时他们村子是在夜间突然遭受亡灵偷袭,弗雷格拉能逃出来,是他父亲用命换来的机会。更多的村民,都如同他的父亲一样,被永远留在了那片生长了一辈子的土地上。
弗雷格拉摸黑逃走,受了很多苦才终于来到了王都,所以他还以为村子里的人已经全都……不在了。因此,在最初遇见同乡的时候,他的那种喜悦之情真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他深知一个外乡人在王都里活下去有多艰难,因此他十分无私地想要帮助自己的同乡。
而那几名同乡少年,最初看见弗雷格拉的时候眼神就已经十分怪异,只是在突然重逢的喜欢之中,弗雷格拉并没有注意到罢了。
几名乡村中成长的少年确实在王都中过得很艰难,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就接受了弗雷格拉的支助。弗雷格拉将自己积攒的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帮助他们寻找了一个便宜的落脚点,然后将他们都带到了劳务市场去。
——这就是弗雷格拉第一次向叶陵预支工资的时候。那时候,被叶陵调侃的弗雷格拉脸蛋微红,还从来没想过自己日后会因此而摊上大麻烦。
一个乡音浓重的外乡人,想要在王都这个地方站住脚跟,那真的是比登天还要难。
特别是在战火四起的这些日子里,寻摸到王都里来讨生活的外乡人越来越多,王都里也不需要这么多劳动力,想要在王城里面真正安定下来就变得越发艰难。
也许是受够了来自王都居民的冷嘲热讽,也许是难以适应王都里的各种工作……
总之,那几名与弗雷格拉来自同一个村子的少年,心态也渐渐生出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