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看过统计报表,今年秋收鄂豫皖各县都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尤其是尹山县,大多数地区水稻产量增加了二三成,有的甚至达到了五成,听说还出现了‘赤色区米价一元一斗,白色区一元只能买四五升’的奇景,这说明我们的土地改革制度确实显现出了相当的威力。
但是我们同样也清楚,丰收的背后,除了土改对于农民劳作积极性的促进,以及少部分铁质农具的投入外,天时的作用也是无法忽视的,可话说回来,谁又能保证接下来的几年里就一定会风调雨顺?所以未雨绸缪才是关键。
更何况,现在距离明年的秋收还有至少10个月左右的时间,按照以往的经验,期间我们至少需要击退敌人两次以上的进剿行动,战争对生产的破坏效果同样需要提前考虑到位。
因此我敢断定,到了明年,鄂豫皖必然会面临一次粮食危机。
于是问题就来了,在接下来的大半年时间里,我们的首要任务当然是稳固现有的地盘,但与此同时,又应该怎么做些什么来应对后续的粮食危机,我觉得应该是大家都必须思考的问题。”
十一月三十日,就在程刚与许、徐二人彻夜长谈后的第三天,他又参加了鄂豫皖特委的一次临时会议,同时在会议上再一次阐述了自己对于根据地后续发展的设想,并给反过来给众人提出了要求。
实际上,之所以会召开这次会议,背后与程刚也有相当密切的联系,之前李润石已经在鄂豫皖打下了一定的思想基础,而且在红一军团离开之前,大家也有过类似的碰头会议,基本上确定了大概的方略。
但是在不少细节上当地同志还是存在各种分歧,只是李润石的时间有限,自然不可能留下来一一解决,所以仍然遗留了不少首尾,而程刚马上也要离开,大家便希望能够在此之前尽量商议清楚。
在诸多问题当中,摆在第一位当属后面一年的发展战略,到底是扩张还是守成,具体而言,现在确实是吃撑了,但迟早还是会消化干净,而等到消化完后,是考虑保持现有节奏,继续扩大农村根据地的范围,还是继续向内深耕,维持当前边界,这里其实还有挺多的不同意见。
一部分同志认为半年的时间已经足以消化现有的果实,等到击退了敌人的攻势,便可以开始谋划下一步的扩张,哪怕不打城市,多占据几处平原地区,也可以大大缓解现有的困境。
而另一部分同志认为,现在红军对于地方的掌控还远没有到完备的地步,想要实际消化到手的地盘,可能至少需要一年以上甚至更多的时间,在此之前,只有深耕发展生产力,从现有的土地上获得更多的粮食,才能保证后续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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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虽然存在分歧,但具体的讨论其实也没有到不可开交的地步,而且在程刚眼中,当众人把目光集中在此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默认了放下所谓的城市战略,转而开始考虑如何走好农村路线。
这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毕竟鄂豫皖的干部当中,其实有不少还是申城派来的同志,这些人在思想上肯定更加倾向于中央的城市策略,虽说近期李利叁同志已经消停了不少,但想要彻底扭转先前的惯性,还是要付出大量的努力。
好在终究还是争取过来了,而且伍翔宇也马上就要回国,以他在党内的地位和话语权,继续清除剩下的隐患并不算太难。
不过千人千面,哪怕是确定了要从农村入手,那也可以分出不同的思路,而这些分歧的背后,归根结底又集中到了一点上,那就是粮食,眼下程刚的发言正是围绕此处展开。
而在抛下疑问让众人思考之后,程刚则拿着一口搪瓷茶缸狠狠地喝了大半杯,接着继续说道:
“李委员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之前没有在这里长期工作,因此具体的解决办法我肯定是说不出来的,只能凭借先前的经验大概说些思路,在这里就作为一个抛砖引玉吧,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自古以来,耕与战都是被放在一起讨论的两个概念,虽说这次召开的是特委会议,没有着重强调军事问题,但我们都应该认识到,绝不能将这两点机械地分割开来看待。
进一步讲,唯物辩证法认为,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处于普遍的联系之中,普遍联系引起事物的运动发展。
而在我们的革命事业当中,耕与战是联系得最为紧密的事物,而且正是这二者相互影响相互作用,从而成为了我们后续工作的主旋律。
具体而言,我在这里把军事与粮食的联系分为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在后续阶段的军事行动中,果党军队及反动民团的很可能对我们进行大规模的破坏和烧抢,从而造成苏区粮食的严重损失。
我们都知道,过去几年里反动军阀和地主豪绅的烧杀劫掠,正是使群众弄得没有饭吃的原因,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反动军队及民团来苏区破坏,那么苏区的粮食虽不能多余,可大概率也是够吃的。
但很显然我们必须首先考虑到这点影响的存在,要清楚地认识到反动势力对于我们红色政权,绝对是恨之入骨,眼下他们可能碍于红军的强大而暂时蛰伏,但只要果党发动大军围剿,各种还乡团、清乡队就会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到时候,如果我们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不能够扎根到最基层的农村去,那么待到这些势力潜伏进来,什么坏事都可能给你做绝咯。
栽了稻子的田地里,把田埂挖断,把秧田犁了,而等到谷黄的时候,把已收割的堆着没打的谷子偷偷给烧了,已打了在家藏着的就悄悄挑了去,甚至直接在田里的把谷子帮你给收了,然后都挑去搬到城里或军队民团驻扎的地方堆着,那时候我们能怎么办?
这么一来,只消个把月功夫,有了这些反动派的蹂躏﹑践踏,农民就不敢耕种,田地就很有可能荒芜,我们的粮食也将会没得着落。
如果再考虑得更多一些,即便我们的部队将敌人抵御在了根据地外围,但敌人同样也可以在赤白交界地区进行破坏,使得我们需要调拨大量粮食来救济民众。
说白了,在反动派的眼中是没有人民这个概念的,他们只会想着如何尽快扼杀革命的火种,至于其中将要付出的代价,没有人会在乎。
届时,若是反动派们将革命区域边界民众的房屋、柴草、谷米、衣服……等烧得干干净净,让成千上万的跑反群众不能归家,那么他们的吃饭、穿衣、居住……都会成为相当严重的问题。
同志们,我甚至可以预料,只要敌人的下一波围剿过来,我们就会看到四面八方的民众不得不跑到苏区范围内求生,这些人都没有饭吃,又将会消耗我们大批的粮食,造成更大的难题。”
随着程刚的陈述,在座众人的脸色也纷纷开始凝重起来,其实在过去一两年的革命浪潮中,大家并非没有见识过那些反动派的手段,更是其中不少行径比这还要更为残酷。
但是眼下在所有人看来,就是妥妥的革命高潮,血气上脑之下,并非每个人都能够保持绝对的理智,或者可以说大部分同志都希望能够尽快打开局面。
可程刚描述的这些问题,正是历史上此地面临的困境,而且他还是适度调整过,没有说得如当年那般严重。
但同时又要考虑到,鄂豫皖的武装力量确实得到了大幅增强,但他们掌控的地盘同样也扩张了不少,以目前的兵力到底能不能守好,并且保证不至于出现较大的损失,伤害到后续的发展潜力,这都是说不定的事情。
毕竟在程刚的设想中,红军可不能跟果党打着打着,结果把内部经济越打越烂,最后不得不撤离向外地发展,这样他先期的投入可就大半打了水漂了。
所以他更加希望各个根据地能够稳扎稳打,不要随便就来一招天魔解体,再大的金手指也撑不住这样折腾。
可想要让同志们保持冷静谨慎的态度,这个难度可比命令大家不计一切代价地攻打城市要困难得多,从某种程度来看,这其实算得上逆天而为。
不过话又说回来,程刚的存在本来就不符合普遍认知中的客观规律,所以一通操作下来,倒还是让他做成了不少事。
所以,等程刚说完上面这段之后,大家大多露出了一脸深思的表情,还有些同志似乎在欲言又止,而程刚则装作没有看见,继续了自己的陈述。
“要避免这些隐患,就必须有一支强有力的队伍保卫根据地,绝对不能让内部的防卫力量陷入空虚的境地,从而使果党军队得以趁虚而入,而且还要大力推广群防群治,发动广大农民的力量。
但这样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同时也是我所讲的第二个方面,征召大量青壮加入红军以及基层政权,同样又会使得劳动力减少、公职人员增加,从而反过来加剧粮食供应之困难。
首先是劳动力的减少,现在红一军大概从各县征召了八千人,据我了解这些战士基本都脱离了农业生产。
而再考虑到已经牺牲和将要牺牲的,还有不能接受我们的政策走上反动路线的,根据地很可能会要损失一万到两万的劳动力,甚至还不止。
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过度减少的青壮,必将导致田地抛荒,那么下一年的粮食供应又会成为问题。
接下来是非劳动人口的增加,工厂、学校、医院以及各级党政机关,这些机构增加的公职人员都需要分配大量粮食,加重我们的供应负担。
根据我的经验,想要维持各单位的持续稳定发展,不投入大量粮食物资是不可能的,这样又会是一个财政大头。
而且,在中央苏区的支援抵达之后,我们的各项事业确实得到了相当大的助力,只需坚持个一两年,就能拥有长足发展。
这般情况下,我相信任何一个同志都不愿意轻易放弃如此的大好局面,再苦再累也得咬着牙坚持下去。”
说到这里,程刚把拳头握紧高举在头上,似乎是在宣誓一般,大家也受到了他的影响而变得心潮澎湃。
说一千道一万,革命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大幅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而且这次红一军团又把他们建设的蓝图全盘复制了过来,鄂豫皖当地的同志说不兴奋那肯定是骗人的。
正如程刚所言,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打定了主意,哪怕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得守住手中的这些种子,而看到火候到了,程刚便开始趁热打铁,做起了最后的总结。
“同志们,红色政权的扩张是必然的趋势,但胜利的曙光越是闪耀,我们就越要看到前路的艰险。
今年苏区的谷子可以算得丰收,看起来似乎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多占几片地就多一分威势,多一份收获,可同时更可能增添一分风险。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越是看到美好的愿景,我们就越要保持谦虚谨慎的作风,耕与战,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