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决策
萨塞尔注意到安布罗乔在点头。那张瘦削的脸上,浅灰色的山羊胡子被微笑分开,——他在和其它几个巫师商议,那几位巫师则在人群中看向萨塞尔的眼睛,对他致以温和的笑意。安布罗乔在立场上是倾向于塞米拉米斯这边的,也就是说,是倾向于萨塞尔的。时间这东西可真奇妙。
至于把赌注押在安布罗乔身上,还是押在阿斯托尔福身上?他当然不可能放弃高阶巫师,却把赌注押在一个孤身漂泊的旅人身上。
“一边,是在盟约上投下赌注,团结起来,抵抗这些不死的干尸,如果失败,你们也许只能带着损伤惨重的部署逃回自己来的地方,接受这惨重的失败;另一边,是在难以预测的未来上投下赌注,孤身返回老巢,如果失败,你们也许要在降临之年,在即将来临的灾难中面对着被掌权者抛弃的风险,甚至是被掌权者当作食腐动物清理掉的危险,”萨塞尔停下来,好让他们明白他说了什么,“这个,就叫做抉择。”
他借用身份和言语摆出不偏不倚的架势,澄清事实的同时也展示了智慧,同时指出了两者都有风险。其它人只要认可他的澄清的事实,那他就能争取到进一步的认同,让这些巫师相信他是出于理性,而非出于私利。
当然这些评判也有问题,他把驻守浮空要塞等同于在盟约上投下赌注,避开了这坨乌龟壳目前对巫师们的确意味不明的问题,——单靠铸骨者和天玛斯的军队,就能把这座浮空要塞变成浮空棺材,然后他把规避风险称作孤身返回老巢,将这件事描绘地好像等同于接受掌权者的威胁,哪怕现在没有,以后也一定会有。
这个等式设立的不怎么巧妙,也许有人会在事后醒悟,但没关系,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能为你们的安全做出保证,正如我在面对莱伊斯特的时候,也没人会对我做出保证一样。我们只能认为,这两个抉择同样危险,同样有着全然不同的意义。从这点来说,我想你们明白答案,答案就在你们都知道的事实里。我们将要面对在文献记载中几乎毁灭了整个世界的降临之年重临,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黑暗而血腥的。没有什么比战争更残酷,如果有,那就是波及到所有阶级——哪怕是我们,哪怕是巫师,也要被拖进底层平民的泥沼的战争。”
“不管是在这里面对我们可以预知的天玛斯,还是在降临之年面对我们如今仍旧不可预知的灾难,”他续道,“我们都要付出相同的风险,但区别在于......我们在接受谁的领导。”
他停住话头,把目光扫过每个高阶巫师的眼睛,就像他在诚恳地和每个人单独对话:“是我们自己,还是把我们当作食腐动物的掌权者。”
巫师群体中响起一片赞同的低语。
“从我的朋友希丝卡身上,”萨塞尔一只手拉住希丝卡的胳膊,把她从他背后扯出来。对方从她手心的掌纹里抬起头,面色变得愕然。接着,他环视四周,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笑容,“我便发现了掌权者对我们的态度。身为高阶巫师,她诚恳地效忠于帝国,却因政治因素被掌权者出卖,而目的却只是拖住自由城邦的军队,她和她的部属们暴露在战场当中,甚至她本人也差点死于一轮重骑兵冲锋。通过她,通过她的经历给予我们的启示,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们的地位和不能指望任何人的怜悯,我们只能指望我们自己,还有我们的阶级。”
片刻的沉默,很多人把目光移到希丝卡脸上。然而愕然过后,她却没什么表情,脸色依旧冷漠。她愕然的只是突然被萨塞尔扯过来这件事。虽然在碎月之年的一百年后接触的不多,但萨塞尔知道希丝卡并没有感到羞辱或窘迫,她还是摆着毫无表情的面孔,甚至连脉搏或是心跳都没有加快,好像只是在周围洒了一堆面朝她的石碑,萨塞尔也不过是把她扯过来朝一堆石头介绍她。对希丝卡而言,几千个人的怜悯或嘲笑与一个人的怜悯或嘲笑没有任何区别,她不会因为他者的言辞感到羞辱或窘迫,那种事情和泥土一样毫不值得稀罕,她只在乎事实能否说服她。
如此疯狂的偏执......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会觉得她冷漠,也是她的特殊之处。
“判断决策是否明智,不仅要看即刻的结果,还要看此后的影响。”安布罗乔·瑟金斯扭头看着拉辛多,眯起的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威胁,“在这位光明神殿的使者身上,我想我们学习到了示以诚恳的重要性,以及,推卸责任和逃避风险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其它人纷纷表示同意,窃窃私议声逐渐被赞同声替代,但没有人嘲笑拉辛多·西内尔塞斯。不管是不是在言辞上被彻底打败了,学派的大宗师仍旧是学派的大宗师。拥有如此权势的人自然会受到敬畏,尊敬的表现就是沉默,以及只会把嘲笑和议论放在最私密的闲谈里。
奥韦拉的大宗师朝萨塞尔走过来。他抿紧嘴唇,唇线变得严厉起来:“你是个聪明人,萨塞尔先生,以一己之力抵抗了莱伊斯特的萨塞尔先生。那么,你能否告诉我,谁来对付那块背后躲着不朽者的家伙,嗯?”
负面态度自然不会毫无理由。如阿尔泰尔所说,奥韦拉学派最受尊敬的博学者克利索斯被占据了,缘由是他——萨塞尔——毁了莱伊斯特的躯壳。
“自然是我,”黑巫师边说边缓缓点头,“有什么疑问吗?”
拉辛多漠然地点点头,把保养很好的面孔转过去。他的神色间含着微不可查的愠怒。
他觉得我和阿尔泰尔到现在都没出现这件事有关。他想提问,但现在时机不对。
萨塞尔看着巫师们有序地构筑魔法阵,开启迷道,叠加隔绝术,呼唤其它迷道的异种生物,以及更多造型狰狞的恶魔。
巫师的领袖们已经投下了赌注,而现在,这里剩下的问题就是天玛斯和莫德雷德。萨塞尔转过头,发现希丝卡仍旧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他。“人的变化真大,”她叹气道,“而且总是离过去越来越远。”
“为了适应这个世界,”塞米拉米斯微笑道,“我们总要付出许多代价。”
不,也许是铸骨者和梅林·安布罗修斯的问题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