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仪式之四
沿着白茫茫的蜿蜒山路走了一阵后,萨塞尔把手扶在一棵银杉上,回头去看那座他们出来的洞窟。目光所及,上方是浅灰色的天空,下方是白色的雾霭,暴风雪遮盖一切,色彩单调而苍白。远方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中,好似那洞窟也只是遥远的幻影,像梦一样消失了。
此起彼伏的云杉和赤条条的落叶松全身缟素,掩埋在闪耀的雪光里,在寒风中弯折起树枝,簌簌的响,声音也掩埋在扑面而来的寒风里。
这时,戴安娜回了头,抖着长靴和裙子间裹着几层厚布的两条腿,在山坡更高处张望过来。她头上那顶宽阔的尖顶帽在风中摇摇欲坠,靠着手指捏住帽檐才勉强不被吹走。她把帽檐压的很低,小半张脸都被遮住,浅浅的长发在风中呼呼的卷起来,显得分外绮丽。
“你在靠近卡斯城时看到的景象也是这样吗,萨塞尔先生?尽管只是错觉,雪景还是让我感觉自己离学校很近。”
“也可能是离你的学校更远,”萨塞尔将视线从消失的山洞转开,继续沿着山坡攀爬,来到戴安娜一侧,“说到底,迷道和现实世界是相互分离的,正如你本质上和我是相互分离的。”
“作为出生于不同大陆和国家这一含义?”
“作为现在和未来的任务完全不同这一含义。”萨塞尔说。
“作为混在光明神殿里的黑巫师是什么含义?”
“我不知道,”萨塞尔说,“但那可能是我向往自由的含义,而你,戴安娜,你是个被义务、规矩和传统所束缚的人。”
“自由总是有限的,但是也从来都不会消失,”戴安娜不同意的说,“在学校里做什么是我的自由,正如选择背负家族的义务也是我的自由一样。”
他们继续前进,一前一后在山道上攀爬。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戴安娜抬起袖口,笼着嘴巴,阻挡迎面而来的寒气扑袭。
“正如我所说,我和你是两条短暂交错又相互分离的线,现在我从其中一条上把你拽过来,也算是我的自由?”萨塞尔在逐渐减小的寒风中开口道。
“那是你的任性,还有你贪婪的孩子气。”戴安娜压低帽檐,一点也不配合的说。
“为何你会从我身上感觉到孩子气?”
她放慢了脚步。
“你收集女孩子的感情时,就像是一个贪婪而又缺乏道德意识的男孩在收集玩具。”
“看的出来你的不满,不过你说的和你做的可不太一样。”萨塞尔撇撇嘴。
“卡文迪什家是母系家族,”戴安娜没和他争辩,“除去地位特殊的人,我们大致上都是男女平等的。在感情上,我想做什么也是我的自由——不,或许是我的任性才对。”
“你意思是,万一我哪天让你意外中标,你不用说出父亲是谁,我的孩子也照样能当卡文迪什家的下一任家主吗?”
戴安娜哼了一声,右手稍稍支起帽檐,回过头来,用和这天气一样冷的目光和他对视,“只要人没死绝,就有你这样的人带来罪行,明白的话就赶快跪下来为你所做的事情道歉吧。”
“我们的路线是错开的,我未来会去法兰西,你未来却会去不列颠,到那个时候,我就给你道歉。”
“你的话使这个故事的悲剧性更上一筹,”戴安娜十分肯定的说,“你明明能推断出未来,却还是选择一时的满足,这也让我对你的任性感触更深。”
“正如你的选择一样。”萨塞尔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弯腰,在那冰冷却仍旧柔软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我们作为人总是不那么理智的,爱人却总意味着悲剧,这就是为何很多人宁愿永远孤身一人。”
“一段因缘际会罢了,我可从没把这件事当作什么决定一生的感情。”她说,“决定我一生的只会是卡文迪什家的血脉,还有我要为家族承担的义务。”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分歧了。”萨塞尔松开她的手,把从自己衣服上撕下的布在那手上缠了两圈,“不过我总是自由的,所以我可能会在未来去拜访你,使得你没法顺利找到下一个男人,让他陪你承担你家族的义务。”
“这种有损道德的话很适合从你嘴里说出来。”戴安娜用那只手从她脚下拾起一根冰凉的树枝,拄在雪地上,“但我可以把它当成一种承诺吗?”
“不可以,因为我说不定会忘掉我说的话。”
“正如我可能会忘掉你刚才陈述的发言一样。”
几个小时后,他们越过了林线,走到一个悬崖的下面,这里的风小一些,他们坐到一块石头上休息,四处瞭望:一簇簇矮小的歪歪扭扭的枯树枝头上还挂着干枯的叶子,角落里莫名其妙的开着芳香的小花,花色呈现淡淡的樱色。除了这些之外,还能闻到一种清香,也不知来自于悬崖下的哪个角落。
一米多外的脚下是看不见底的断崖,两侧铺满白皑皑的积雪,怪石嶙峋,气势险峻,白茫茫的深谷犹如直通世界底端。远目眺望,连绵起伏的岗峦如同大海的波浪,雄伟,却又使人倍感压抑。
“我希望这是一个梦。”萨塞尔说。
“因为梦境不分岁月?”
“是的,不过我在指更现实的意义,如果这不是梦,仪式可能早就结束了,而我们的身体,也可能早就成为建筑材料了。”
“您现在格外多愁善感,萨塞尔先生,”戴安娜叹口气,“你莫非还指望我来安慰你?虽然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往前走了。”
“或许因为这是我的梦,所以我才格外精神不稳。”
“那我莫非是你梦中的意像,等你醒来,我就会像泡沫一样破碎?”
“不,你更像是个跑到我灵魂里偷窥我隐私的擅闯者。”
“我才没兴趣偷窥你的隐私,我更奇怪我为什么会跑到你的梦里。”戴安娜支起尖顶帽,盯着他。
“可能是因为我昏迷前的一刻把你抱住了。”他说。
戴安娜沉吟片刻,扬起一丝嘴角,用带着挑衅的微笑回应他:“是像寻找母爱的孤儿那样吗?”
“不,我才不会寻找母爱,更不会从你身上寻找。”萨塞尔随手按掉她的帽檐,捂在她上半张脸上,站起身来,“虽然我不明白这仪式意味着什么,但如你所说,我们也只能继续前进了。”
就这样在冰雪如鱼鳞般覆盖的山坡上跋涉了几乎整整一天,暮色将临时,他们来到这座山的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