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另一个铸骨者
萨塞尔很明白他这次遇到的是什么。这女人是猎犬第三宗的成员,——最擅长处理施法者的暗杀部队,偶尔也会执行其它见不得光的任务。
天知道女皇大人怎么弄出的这些玩意,连元老院都没注意到当初发生的一切。
和那身破旧衣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白玉无瑕的鹅蛋脸,湛蓝的瞳孔冷漠、锐利、平静。这双眼睛与他对视,一眨不眨,仿佛直入心底,像是在探寻着什么。初次遇到这种眼神的小伙子很容易在她的注视中感到恍惚,但萨塞尔明白,这帮人是对着剥掉皮的活体标本练出的本事,——观察情绪的本事。
她是很漂亮,甚至给人以身临传说故事和落难公主一见钟情的错觉。但是,传说故事不会让你流血,传说故事不会让你人首分家,传说故事也不会让你在四肢被挑断后秘密运到帝国的刑讯室去。
当你还是一个年轻的浑身散发着青春荷尔蒙的小伙子时,你会从传说故事得出结论:你会觉得这个该死的世界会有一段伟大的爱情等着你,你会觉得没有任何一件武器能妨碍你;美丽的落难公主总是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去救她,而你手里的剑自然能砍断任何挡路的东西;这些传说会让你热血沸腾,想要投身其中。
直到你真正的参与战争,或者为自己独身闯荡世界的妄想付出代价为止。
真是糟透了。
我宁可踩在新粪上,也不想踩老粪。
萨塞尔慢条斯理的举起剑,左手抱着怀里的小姑娘。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除了火焰灼烧石块的焦臭味,还有几缕薇奥拉金发和颈子的香味,这让他心情舒服不少。他瞥了眼脚下坑坑洼洼的道路——影子就在阴影王座的祭司脚下躺着,并悄悄向这边蔓延,就像是滴入湖泊的墨汁。
女猎犬飞快的后退,一刀划开了扑面而来的烈火,她紧接着又是一刀递出,但萨塞尔不为所动,只是站在原地连接迷道。刹那之后,刀剑交错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但不是他的剑。贞德冲过来挡在他前面,长剑势如雷霆。她一脚踩在黑巫师面前的地上,踏出半人多高的尘灰,先是佯作突刺,继而猛地一剑横砍过去。
萨塞尔用嘶哑、古老而可怖的语言念诵着低沉的词句,白热的光从他仿佛是在狂笑的嘴中倾泻而出。
阿斯托尔福在街道黑暗的角落里穿行,鬼魅般的影子在雾中前后摇晃。他安静的屏息,迷道的能量在阿尔加利亚中流动,仿佛受到他呼吸的引导,古老的法术从那纯白色的枪身中向他身体转移。
他走在和道路垂直的建筑物墙壁上,左边是在他身侧竖起的漆黑河流,右边是血红色的夜空和缓缓降落的满月。在这时,阿斯托尔福身上受到的拖拽力是由建筑外墙产生的——也就是说,世界在他眼中横了过来。
阿斯托尔福靠着这个躲过了梦中一个个匪夷所思的异象,毕竟——它们在水平的地上,而他却在垂直的地上。这个城市歪歪扭扭,以至于很难产生距离感——即使是对常年在外旅行的阿斯托尔福也一样。这个世界确实很奇特,一切都是现实所没有的。当你阖上眼睛后,距离就会在你身上化作言语的泡沫与毫无意义的词汇,梦就会带着你的灵魂来到万里之外。
阿斯托尔福再次跳过两座屋子间的缝隙,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和一个铸骨者站在一起的塔克萨尔。
那个铸骨者很矮小,但是健壮。他身上包裹着鹿或者类似动物的皮鞣制成的斗篷,头上则戴着灰色的鹿骨帽,帽子下还有细细的绒毛。铸骨者抬起头来注视着阿斯托尔福——他的脸很宽阔,骨节在光滑的金色皮肤下棱角分明的凸起;他的眼睑很厚重,以至于很难看清眼睛,但是琥珀色的瞳孔仍旧在这雾中闪闪发光,使人难以忽视。
“塔克萨尔先生!”阿斯托尔福切断迷道的连接。他落在十多米外的地上,对塔克萨尔挥了挥手:“我完成任务了。”
铸骨者一言不发的收回目光,“看来你派他传送信物的目的并没有完全达成。”
“我可以确认的是,我绝对在信物里寄放了让贞德带这家伙出去的命令。”
铸骨者耸耸肩,“他遇到了沙瓦宗·图兰,然后把信物转交了。”
“这也是你用你们的法术聆听到的信息?”
“理所当然,塔克萨尔。”铸骨者说,“另一位铸骨者为了她小小的私心——派遣了高级剑士沙瓦宗·图兰为那两位提供了帮助。我认为,这或许是因为她从那个萨塞尔的身上看到了解放灵魂的可能性。”
塔克萨尔对此不可置否,他摇摇头,“在梦中和一个半恶魔化的灵魂上床能生出什么东西?”
“或许只有她自己才会知道了,在不远的未来。”
“艾萨,那个铸骨者看上去就和我女儿一样大。”
名为艾萨的铸骨者摇了摇头,他同样对此不可置否,“如果她想做的事对氏族没有危害,而且不违背我们的誓约,那我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无权干扰她的想法。——她想在未来接受那位先生的种子,这不违背任何事。”
“你知道我女儿就在卡斯城上学吗?”
“你没必要联想那么多,塔克萨尔,这件事不意味着你女儿也会和那位先生拉上关系。”
“我派他们去卡斯城了啊!而且他们还带着一个和我女儿同龄的小姑娘!说不定哪天就会见面!”
“你能冷静一点吗?我还以为你们审判者从来都不会情绪失控。”
“......”
潮水一样的怪物跟随着阿斯托尔福的步伐涌来,塔克萨尔也懒得转身,抬手挥了挥。
突然,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隔着阿斯托尔福的衣角压在地上,仿佛是从天空上砸下来一块透明的巨型天花板,差点就把他压进地底。阿斯托尔福瑟缩了下,赶紧两步跃出跑到审判者一旁。在他身后,土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并开始吱呀作响。道路上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们都被压得平躺下来,陷入疯狂的挣扎,就像是埋在火灾中倒塌的立柱下面一样。
然后,审判者落下手臂,那股压迫感变得更加剧烈,就像某种重物落在地上。——怪物们都静止了,一动不动,然后猛地塌陷,像是被巨石碾过的血肉袋子一样碎成了五颜六色的抽象画。
“形变者来了。”艾萨突然开口说。
雷鸣般的咆哮震撼耳膜,阿斯托尔福听到这句话,然后听到了龙吼。他愣了愣,抬手遮眼,一团巨大的黑影从头顶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