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黑色童谣
他和贞德走在宽敞的宴会大厅中,隐匿在消去声音、气味和形体的法术下。这里人声鼎沸,周围全是纵酒高歌的宾客,他们在这个鬼城的鬼屋里欢呼,他们拍手,他们起舞,他们愉快的饮酒作乐。整洁的白桌布上,并排竖起的橙黄烛火给客人们打上艳丽的光彩,也映出他们发狂一样的动作。有些酒量不好的人甚至涨红脸跌倒在地,醉汉们原本看起来与死人无异,片刻之后,又如什么都未发生一样站起来继续宴会。
鼓手敲击着皮鼓,鼓点仿佛是锤击在倾听者的心脏上,使人胸口和大脑迸射出令人狂乱的燥热血浆。这鼓声像是点燃了无形的火焰,使整个房间都艳丽了不少,像是专为贵族们服务的画家用他们轻浮而绮丽的色彩所绘制的狂欢宴席。
突然间,一个仪表优雅的成年男人跳起来,他的长相眼熟到令萨塞尔感到惊讶,他在用餐处的画像上见过这张脸——或许他曾经是这所屋子的男主人。他跑到屋子中间,旋转起来,脸上带着像是永远都不会落下的微笑。
然后,一个和男人年龄相近的女性也跳起来,只见她有着身孕,身体却瘦的像是一根芦苇,细长的脖子似乎稍稍一扭就会断裂。但是,她转起圈的动作和那男人一样从容不迫。
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她肚子里歌唱,声音如同银铃一样清脆:
——母亲呀,别在逃跑了,
——到时候了,我们该飞啦,
——在您改嫁之后,和您的新孩子一起!
——飞出城堡,飞出窗户,
——飞出囚禁我的监狱。
孕妇飞快的旋转,像是被旋风吹卷起来的落叶,像是在鞭打下模糊了身体轮廓的陀螺。那个男人也在歌唱,用他尖声细气的不像正常男人会用的嗓子唱了起来:
——父亲在七重天上,
——风驰电掣般的飞奔,
——哎呀呀,我的小宝贝!
——父亲穿着母亲给他的小皮鞋,
——那可是羊皮做的,
——做的可真够精细!
——比我的蝴蝶结还要精细,
——把它送给我吧,
——连着您的脚也一起!
黑巫师带着贞德在人群的空隙中穿行,一只手抓着身边的长剑——以防万一。雾气在脚下氤氲,缭绕在烛火发黄的光芒中,像是一层脏兮兮的斗篷。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旋转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行将就木的老人,只见他像个木偶人一样连蹦带跳,高高扬起胳膊,高高踢起枯槁萎缩的腿,忽而猛地弯腰,忽而猛地挺腹,简直如同一个发了癫的年轻小伙,或是一根铁丝绕起来的弹簧。同时,他也用锯子拉在木头上一样的声音竭尽全力叫喊着:
——可怜的艾莲,可怜的艾莲,
——来吧,跳起来,舞起来,
——附体了,附体了!
——来吧,来吧!呜!
所有人都开始跳舞,但是并没有跳什么‘双人舞’或是‘单人舞’,只是成排成排的旋转,像发疯了一样旋转,或许这会持续一整天,或许这会持续到他们散架为止。
在他的孩提时代,偶尔,也会在听父亲讲述恐怖的民间传说之后,做这种童话般怪异的、缺乏理性的、味如痴语的噩梦。
“裁判官,你觉得这是什么东西?”萨塞尔来来回回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幕,“某种特别的民间仪式?”
眼神扫过宴席,有些厌恶的盯着那些发狂的宾客。慢慢的,贞德才开口回答他,“我想你是在实验室待太久了,黑巫师。根本不存在这种民间仪式,除非是发疯的邪教徒在开宴会。还有这地方实在是太恶心了,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我一定会亲手为这里的主人执行为期三天的火刑,烧到它忏悔为止。”
“你能念叨点火刑之外的东西吗?”他随口说着,眼光掠过人群的间隙,思索从哪里走过去才能不碰到这些发狂的舞者。
舞蹈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像是刮起了无数道旋风,他们根本不是人在跳舞,而是有一种力量让他们在急速旋转,转到连面孔都难以看清。他们的头发竖起来,衣服因为风而鼓起来,人也变成模糊的白色圆柱。乱七八糟的歌声混合在一起,还有些人在咯咯笑,疯狂喊叫,也仿佛不是他们在歌唱、在笑、在喊叫,而是有人在替他们歌唱、替他们笑,替他们喊叫。
酒水洒的满地都是,玻璃瓶子砸碎了,碎片被人踩在脚底,脓血流出来,和酒水混在一起,发出腐烂的臭气。
他们跳到痉挛,跳到口吐白沫,像是有鬼魂附体。有些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玻璃碎片扎进眼球,白色的液体流出来,几乎还没来得及歇过气,又站起来继续跳,带着溢出的眼球浆液飞速旋转,汇成同一种白色。
“让我想想......如何有效破解黑巫师的隐匿法术?”
萨塞尔转过头去,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确认裁判官的表情里到底包含了多大的恶意。
“我们还是讨论火刑的话题吧,先从你有没有被烧过开始。”他耸耸肩。
“我被烧过,在很小的时候。”她语气平淡。
“诶?”
黑巫师有些惊讶的看着贞德,贞德也就这样看着他。片刻之后,“红死——你听过这个词吗?”贞德面无表情的对他说。
“有所了解,你们烧邪教徒,他们烧所有人,包括自己。”
“你知道就好,”她回答,“我不是很想详细解说这件事,但十多年前,我本人就是主的仆从——钢铁审判者——从燃烧的废墟中拉出来的。”
钢铁审判者......
萨塞尔没再搭话了。他转过身去,慢慢吸入一口凉气。这口气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然后他打了个冷颤。对同外域神灵有关的施法者来说,这个职业可比女皇大人的猎犬恐怖的多,天知道那帮人怎么会想到把自己改造成那种怪物来......算了,他们这一派的黑巫师也没什么资格说钢铁审判者。
片刻之后,他们跟随薇奥拉在宴会大厅的出口前停下。走廊空无一人。萨塞尔朝敞开的大门抬起头,稍稍眯缝起眼睛看了看......这样可以看到分隔走廊和大厅的到底是什么。
那只猫告诉他们屋主就在前方,因此它会做一些警戒措施也不奇怪。至于它为何无法离开房间——黑巫师猜测,或许是和迷道本身的规定有关。
笼罩着大厅出口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道影子,或是蜷缩成一团的黑暗,暗到连大厅里昏黄的烛火都会成为白昼似得。在这黑糊糊的背景下,有一团不是很整齐、也不是很明显的灰蒙蒙的轮廓微微抖动着,像是从发霉的黑色乳酪中挖下了一小团。
“这后面不是走廊,而是......更加奇怪的东西,但是走这里才能到达主人的房间,”那只猫说,“没有其它入口,即使打碎墙,后面也只是普通的走廊。”
“我想我们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及。”萨塞尔后退一步,“这东西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贞德直接把剑架到了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