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叶钦来说,没有什么情绪是通过睡觉消化不了的。于是他回到家就安心洗洗睡了,顶着乱哄哄快要爆炸的脑袋,等待梦里自我修复。
谁知做了一晚上颠三倒四的怪梦不说,醒来时还是觉得又热又闷,对着镜子照了照,脸颊还有点红。
他怀疑昨天喝的酒有问题,吃早餐时给自己灌了几大杯水,企图中和身体里残余的酒精和热度。罗秋绫以为他发烧了,拿来体温计要给他量,叶钦站起来就跑,边跑边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汤说不定也赶不上喝。
这回约在另一家新开的商业广场,叶钦先到,在一楼溜达一圈,买了两杯星冰乐坐着等,程非池到的时候他那杯都快变成常温的了。
“快喝快喝,化完了就不好喝了。”叶钦催促他,见他额头上有汗,问道,“你不会是骑车来的吧?”
程非池点头:“这边没有直达的公交,地铁也不方便,我怕堵车。”
掐指一算从玉林小区到这里至少十几里路,叶钦简直服了他,心想我的对象出门穿身破衣服骑个破车,连打车的钱都舍不得掏,说出去像什么话?
然后就拖着程非池进了一间男装店,挑挑拣拣选了件适合这个天气穿的棒球衫,趁他没注意在他身上比划了下,尺码也没看,就喊店员结账。
出门左手边是某运动品牌店,叶钦进去挑了两双跑鞋,自己试一双,还一双让程非池帮他试,理由很充分:“换鞋好麻烦啊,穿你脚上我就知道好不好看了。”
程非池虽然觉得奇怪,还是依言做模特帮他试穿了一下。穿上后叶钦让他站起来在屋里走两圈,问他舒不舒服,程非池说挺舒服的,叶钦又二话不说结账去了。
男装区逛了半圈,程非池手上已经大包小包,再多一件都拿不下了。叶钦还没有结束的意思,拉着他进了一家牛仔裤店,看中一件水洗蓝,不同尺码各拿一条,把程非池往试衣间里推的时候,顺便把棒球衫和跑鞋也一并塞他怀里:“都换上,我看看整体效果。”
到这个份上,再看不出来这小家伙在给自己买衣服,那就真迟钝得没救了。
程非池抬手顶住即将关上的更衣室的门:“我有衣服穿。”
叶钦被识破也不慌,从门缝里看着他,扑闪着大眼睛:“你衣服昨天不是淋湿了吗?”
程非池愣了下,说:“淋湿没关系,洗洗还能穿。”
叶钦摇头:“那不行,你为了等我淋的雨,我得赔你一套新的。”
程非池知道他想补偿,他认为没有必要,推着门就要出来:“吊牌没拆应该还能退,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叶钦整个人趴在门板上,死死抵着不让他开:“买了哪还有退的道理,多丢人啊。让你穿你就穿呗,我想我对象穿得漂漂亮……哦不潇潇洒洒的,行不行?”
程非池推门的动作顿了下。
总算把人按进去,叶钦松了劲,手撑着墙大喘几口气,隔着门板道:“还有,每次在一块儿都是你花钱,你你你是不是没把我当男人啊?”
新衣服到底还是穿上了。
程非池个子高,身材比例也好,麻袋一样的校服都能被他穿得帅气挺拔,名牌衣服更不在话下。从试衣间里走出来,两个女店员都盯着他挪不开眼,夸自家裤子穿在他身上简直完美的同时,还不忘夸叶钦眼光好、会搭配。
叶钦尾巴快翘到天上,纡尊降贵地帮程非池理了理衣服下摆,顺势比划了下身高,皱着鼻子道:“怎么比我高这么多……”
碎碎念一字不落地被程非池听了进去,他温声安抚:“你这个身高刚刚好。”
女店员看他们俩状态亲密,大胆猜测道:“你们俩是兄弟吧?感情可真好。”
程非池笑了笑,刚要回答,叶钦脸倏地一拉,扔下一句“不是兄弟”,然后扭头就走。
吃午饭的时候叶钦还是垮着脸不大高兴,看都没看一眼程非池给他夹的糯米排骨,捧着杯果汁猛喝。
程非池以为他还在为先前自己不肯接受他买的衣服使小性子,把餐厅后因为热脱掉的外套又穿回身上,用行动表示自己很喜欢。
叶钦用余光瞥他,接着放下杯子,终于说话了:“你干嘛,不热吗?”
叶钦知道自己这股火来得很不讲道理,尤其是对程非池来说,应该更是没头没脑。可他还学不会完全掩藏情绪,听到“兄弟”二字,第一反应就是就是觉得难堪,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程非池理了理衣襟,说:“不热。”想了想补充道,“好看。”
叶钦“嘁”了一声,心说能不好看吗,也不看看多少钱买的。转念又想到自己刷的是叶锦祥的卡,程非池也是叶锦祥的儿子,刷他的卡天经地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幸灾乐祸还是该继续堵心。
这段小情绪只维持到吃完午餐,程非池给他买了支牛奶味的冰淇淋。叶钦舔了一口就眯起眼睛,心满意足之后又悄悄嘀咕,以前来这儿也自己买来吃过啊,怎么没觉得这么好吃呢?
今天没有好看的电影,吃完冰淇淋,叶钦拉着程非池走进电玩城,兑了三百个币,打算在这里消磨一下午。
抱着装满游戏币的篮子在人群中穿梭,冷不丁在投篮机旁遇到熟人。
周封把臂弯里夹着的大玩偶塞旁边的廖逸方怀里,张开双臂扑向叶钦:“是什么样的缘分让我们在这里相遇!”
叶钦一闪身,让他扑了个空。
廖逸方从大熊身后探出脑袋,惊喜道:“叶同学!程同学你也在啊!”
二人行变成四人行。
叶钦和周封玩了会儿跳舞机,回头听到两个学霸在讨论什么导线、光电传感器,廖逸方怕他们搭不上话,通俗地解释说:“弄懂这个原理,就可以自己在家造一台跟这个差不多的跳舞机了。”
周封誓要保住学渣的面子,不屑道:“这东西玩儿的就是一个气氛,在家一个人傻跳有什么意思。”
叶钦没发表意见,接过程非池递来的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周封喊他去玩篮球机,他摆摆手道:“玩不动了。”接着推了程非池一把,“你去帮我赢回来。”
程非池就去了。反倒是周封有点尴尬,兴许是想到去年便利店的事心虚,给程非池讲操作方法和规则的时候一点少爷架子没摆,怂得要命。
廖逸方坐到叶钦身边唯一的空座上,把那只大熊像抱孩子一样搁在腿上,艰难地扭头跟叶钦说话:“叶同学和周同学经常来玩吗?”
他瘦小的身板被熊挡得严严实实,叶钦看不下去,伸手把熊脑袋推开:“嗯啊,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
廖逸方“啊”了一声,表情有点羞涩,舔了下嘴唇说:“今天原本在家休息,他突然打电话让我到这儿来陪他看电影。”
“他约你?”
“嗯。”
“这熊哪来的,扛着不累吗?”
廖逸方更不好意思了,扭捏道:“他抓的,送给我了,没地方放,这边的储物柜不够大。”
叶钦觉得哪里不对劲,又不知道该怎样问下去,干脆扭头继续看那边在投篮的两个人。
廖逸方顺着他的视线看那边程非池,又转回来看看他,把藏在心头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叶同学,你和程同学是在……恋爱吗?”
叶钦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稳住心神,正色道:“没有的事,交朋友而已。”
廖逸方不仅是班长,还是学生会纪律部部长,成天套着红袖章拿个小本本在学校里帮教导主任抓违纪,保不齐哪天就能为了凑业绩把他们俩供出去。
“叶同学你不要紧张,我不会告诉老师的。”廖逸方似乎看出他的担心,尚能动弹的那只胳膊绕过熊脖子,把滑到鼻梁下的眼镜往上推了推,“就算谈恋爱也没关系的,你阳光开朗,他成绩优异,你们在一起一定可以取长补短,共同进步,从而和对方一起成为更好的人。”
叶钦:“……”原来谈恋爱是如此正能量的一件事。
晚上四人一起吃火锅,叶钦趁廖逸方和周封去调酱,跟程非池透个底:“那个什么,周封先前针对你是因为他喜欢的姑娘喜欢你,现在那姑娘又不喜欢你了,所以……哎呀,反正他就是幼稚,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程非池本也没把这事放心上,几个小孩不懂事小打小闹而已,况且都过去那么久了。他点头表示不介意,随后忽然想到什么,问:“那你当时针对我,是为了帮他报仇还是?”
一箭戳中要害,叶钦心里七上八下咚咚作响,咬着筷子支吾道:“嗯……也不全是为了给他报仇吧。”
程非池愿闻其详:“那还为了……?”
只有两人在的时候,叶钦的胆子要大得多,心一横谎话信口拈来:“看你长得帅,对你感兴趣,行了吧?”
说完叶钦心虚地想,也不算撒谎吧,至少前半句是实话。
“行。”
程非池笑着给叶钦接了杯果汁。
叶钦没敢看他的表情,把果汁一饮而尽,摸了下自己的脸,烫得简直能煎鸡蛋。
或许是在学校外面心情放松的原因,这顿晚饭吃得十分和谐融洽。
到最后,喝了几杯啤酒的周封开始跟程非池称兄道弟,说他们那儿就缺他这样的全能学霸,让他下次务必来参加他们的聚会。
回去的路上,叶钦跨坐在程非池的车后座,顾不上感受这专属座驾的新鲜,絮絮叨叨跟他强调周封那家伙喝多了尽说胡话,实际上这个人别提多幼稚了,弄不好还记着夺爱之仇呢,总之千万别信他的话,离他远一点。
叶钦不想程非池跟他那帮狐朋狗友有牵扯,具体理由说不上来,就是下意识的不愿意。
程非池一一应了,一句“为什么”都没问。
叶钦又莫名觉得不爽。自行车拐到小路上放慢速度,他在后面拽了拽程非池的衣服:“喂,是不是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啊?”
程非池:“没有。”
叶钦“切”了一声:“你骗鬼呢,我知道的就好几个。”
话音刚落,照相机的咔嚓声传来,扭头一看,路边两个举着手机的姑娘你推我搡地往后躲,整个一个偷拍忘记静音被抓包现场。
拍的显然不是坐在车后座脸都被挡得看不见的叶同学。
叶钦好气,气得想让程非池把他买的衣服脱下来,看他还怎么到处招惹小姑娘。
虽然衣服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关键还是在于他那张脸。
叶钦发现自己一见到程非池就有生不完的气,可每到分别的时候,还是会生出一种类似不舍的情绪。
到小区门口,叶钦垂着脑袋踢开脚下的石子:“那明天……我可以不用回家吃午饭吧?”
程非池反应了会儿,弄明白这小家伙在拐着弯提醒他记得做两人份的饭,微笑着说:“嗯,想吃什么?”
叶钦的脸皮还没厚到好意思点菜的地步:“都、都行吧。”说完等了会儿,见程非池没什么要说的,转身道,“那我先走了啊,你骑车小心。”
“等一下。”程非池喊住他。
叶钦飞快转回来:“什么事?”
程非池盯着他看了半晌,像在酝酿什么,几秒后还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没事,你进去吧。”
叶钦一头雾水地进去了。在家里泡澡时,思绪在水蒸气中天马行空,突然捕捉到一种可能性,那谁不会是在等我亲他吧?
起初这个认知让叶钦有点慌乱,慌完便沾沾自喜,仿佛自己的魅力得到了某种权威认证。
于是第二天晚上小区门口,叶钦就大大方方地再给了程非池一个脸颊亲。
这次亲得有点着急,程非池大概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袭击,偏头躲了下,导致叶钦亲歪了,嘴巴堪堪擦过程非池干燥温热的下唇。
一时间两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叶钦脑袋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每个都叫他潇洒坦荡一点,不要露怯,最好能邪魅一笑,勾着程非池的脖子说:“宝贝儿,你的嘴好甜。”
可是他做不到,他还是选了下下策——拔腿就跑。
次日,叶钦装作若无其事地在上课时间给程非池发消息,只字未提昨天的事:【你想好没有,想听我管你叫什么?】
那头没有正面回答:【我想好叫你什么了】
叶钦连忙追问,程非池卖关子不肯说,叶钦拿“你不说我就不跟你玩了”威胁也没能套出答案。
就这么拖了几天,又到周一,叶钦学聪明了,把程非池赶去热饭,趁机偷翻了他的手机。他的手机没设密码,通讯录里存的都是规矩保守的原名,包括叶钦自己。
……不对,不是叶钦。
叶钦把手机举到眼前,贴着屏幕仔仔细细确认三遍,程非池居然把“钦”字打成了“软”?
基于学霸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原则,叶钦觉得他绝壁是故意的。
叶软……软……到底哪里软?
叶钦支着下巴陷入沉思,脑中突然一道电光闪过,他瞪大眼睛,手腕一松,额头“砰”地砸到桌上。
我肯定是被周封那个满嘴流氓话的变态带坏了,叶钦咬牙切齿地想,不然怎么会觉得“软”指的是我的嘴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