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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托莱多的暗流

赤金色的深秋很快就要过去了,托莱多人即将迎来十一月一日的诸圣瞻礼,作为天主最忠诚的侍从,从双王时期,也就是西班牙立国的那一瞬间开始,国王与大主教都在竭力保证西班牙在信仰上的纯洁性与唯一性。

后人经常将托莱多称之为“三种文化之都”,意思是,托莱多的基督徒,摩尔人与犹大人都能够和平自由地居住在这座城市里,事实上在基督徒占领此地后,无论是摩尔人还是犹大人要么改信要么送命要么逃亡,并不存在信仰自由之说,犹太人的会堂,摩尔人的寺庙更是被拆除或是改建成教堂,无一幸存。

要说三者有和谐共处的时候吗?还真有,那就是阿拉伯人在这里统治的三百年间,可惜的是这样的宽容没能换得西班牙双王的怜悯,现在你在托莱多看不到一个摩尔人,犹太人也从原先的两万多人,变成了现在的一千人左右。

他们的先祖要么是因为胆小怯弱,要么是因为不愿舍弃积累的财富,要么是轻信了旁人的谎言,在双王驱逐托莱多的犹大人时,表示愿意改信,留在了托莱多。毫无疑问,他们很快就懊悔了,笃信天主教的西班牙女王与国王,看待犹大人就像是看待一只无力反抗的肥羊,先剃毛,后剥皮,再抽筋、拔骨……在西班牙进入了衰弱阶段后,他们更是赤露露地开始吞噬鲜活的血肉,但到了这时候,这些犹大人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这些犹大人,因为舍弃了自己的信仰与种族,又无法融入基督徒的社会――就算他们表现的再虔诚,人们说起他们的时候,依然会说:“那个犹大人!”哪怕不是狂信徒,或是教士,他们也会被别人轻易地指责成高利贷者,贪婪的商人或是骗子,周围的人用警惕或是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们,好像他们随时都会做出十恶不赦的事情来。

皈依者所受的苦他们都受了,但如他们所想,皈依者应该得到的奖赏与接纳就像是摇摆着的火焰,看似近在咫尺,想要抓在手里却不可能,还会被灼伤。

在大约二十多年前,还是腓力四世统治西班牙的时候,托莱多的城外还发生了一场小瘟疫,有人高喊这是犹大人带来的!他们无法触及到已经逃亡到阿尔及利亚的托莱多犹大人,却能围攻那一千多个改信者聚居的街区,他们举着火把,运来稻草与木柴,差点就要和1348年到1351年的黑死病泛滥期间的基督徒一般,烧死这里所有的犹大人。

一部分足够天真的改信者们诚惶诚恐地举着十字架与圣像走了出来,跪在地上,哭泣着哀求这些基督徒,他们用先祖的坟墓发誓说,他们和他们是一样的,也是最为虔诚的基督徒,绝对不会做出有违教义与法律的事情。

他们当即就被干草叉与连枷戳死与打死了,尸体被堆在马车上燃烧。

其他改信者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吓得只敢蜷缩在自己的屋子里,但这有什么用呢,他们的房屋又不是城堡,根本不可能抵御得住火焰的吞噬,幸而托莱多大主教开恩驱散了那些愤怒的基督徒,但等改信者走出屋子,才发现自己的店铺、仓库甚至宅邸的马厩、厅堂与小礼拜堂,都被洗劫一空。

他们欲哭无泪,却连申诉与追索的勇气都没有,最后救了这些人的还是运气,那场瘟疫不是黑死病,也不是天花、麻疹、霍乱或是其他恶性传染病,只是一场小范围的水痘,等到鸟嘴医生赶到村庄里,隔离了被感染的人,它也就慢慢地消失了。

这场混乱迫使一些改信者不顾一切地寻求离开托莱多的方法,但这可不太容易,托莱多大主教也不愿意放走这些温顺的羔羊,总要榨尽他们最后一点血油才行。

谁也没有想到,被人们称之为“诸圣瞻礼之夜”的西班牙平民大暴动也就是从这些犹大人开始的。

说起来也不算新鲜――黑死病可以寻找犹大人做替罪羊,国王与教士要让一两个,也许更多的犹大人做替罪羊,还不是一件简单到极点的事情吗?

最早开始在午夜之后的酒馆与妓寮流传开的是一桩血淋淋的风流韵事――据说他们的国王,卡洛斯二世有一个极其得宠的王室夫人,她为了长久地抓住国王的爱情与目光,不惜雇佣了一群黑巫师,还有堕落的教士,为她举行各种邪恶的黑弥撒,以此来保证青春永驻,魅力无穷。

当然,这种黑弥撒,少不了种种香艳至极又带着一点血腥气的细节,从王室夫人每天都要用少女的鲜血沐浴,到她用男性的体液来涂抹身体,再到习以为常的,每个女巫都要做的,与魔鬼,或是魔鬼的仆从进行多人多次运动等等……

这种流言从来就是最容易被人津津乐道,挂在嘴边的,更不用说,这些很容易引起人们的兴趣,无论是在酒桌边,还是在床榻上,灼热专注的视线就是最具效能的催化剂――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流言并未如其他流言一般,慢慢地消失在人们的茶余饭后。

不,应该说,恰恰相反,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竟然有人将这些传言与托莱多越来越多的失踪案与死亡案件联系在了一起。

与人们以为的伊丽莎白.巴托里案不同,巴托里当初被控告凌虐仆从,做黑弥撒等等罪名,可能是因为她卷入了侄子特兰西瓦尼亚亲王加布雷尔巴托里反哈布斯堡王朝的阴谋――不过法庭与证人是否依照哈布斯堡的授意污蔑了她,谁也不知道。

如果这位想要博得卡洛斯二世恩宠的王室夫人确实存在,那么事情还不至于被拉到托莱多大主教与帕蒂尼奥面前,但人们只要稍加追究,就会发现这位夫人并不存在,是的,卡洛斯二世将整个宫廷都视作自己的狩猎场,又怎么会专注在一个女人身上。

既然没有这个女人,那么暗藏的魔鬼会附身在谁身上呢?因为托莱多城的确是从这位小王后与卡洛斯二世成婚后开始不断地出现失踪人口的,一些人毫不迟疑地将罪名扣在了这个奥地利女人身上,每座宫廷都似乎如此,一个占据了王后之位的外国女人本来就负着沉重的原罪,但也有聪慧的人蹙眉,王后安东尼娅不受国王尊敬爱护至少在托莱多城里人所皆知――她甚至不能随意走出王宫,身边的侍女也多半都是西班牙人,没有国王的允许,她身边的侍从也不会为她做事。

王后与王室夫人,事实上也都是一群可怜的女人……她们的权柄只能来自于她们的父亲,丈夫与儿子。

卡洛斯二世对安东尼娅的残暴与冷酷,竟然还成了一件好事。没多少人相信王后安东尼娅有这个权利与手段造成这样可怕的结果――在有心人整理过后,发现托莱多城里竟然少了两百余名年轻的男女,而且不是一般的渔夫农妇,就和莫利罗的贝拉一样,他们的家庭就算不是那么富裕,却也能够承担得起孩子的养育与教育费用――失踪的人竟然有很大一部分在王宫做事,还有一些是画家与金匠的学徒,大学学生,唱诗班成员等等。

再追查下去,不但这些孩子,就连这些孩子的父母、教师或是与之有紧密关系的人,要么就是突然消失了,要么就是因为各种罪名被下了狱。

到了这一步,无论是托莱多大主教还是帕蒂尼奥都无法继续安坐下去了,当初伊丽莎白.巴托里被定罪的时候,确定了受害者是五十人或是五十一人,也有一份供状声称有三百五十人,但被当时的人们视作一个过于夸张的笑话。但受陷在圣多明各修道院的受害者已经远超过这个数字了。

看到这个的时候就连帕蒂尼奥也不由得抬头怒视卡洛斯二世,他与托莱多大主教一直在忙于促使卡洛斯二世的头生子能够以一个正统的身份出生――他连何塞.帕蒂尼奥被驱逐出国王的侍从行列,也只以为是一种隐晦的抗议……

一旁的托莱多大主教却是胆战心惊,他心爱的弟子正在国王身边,他为何不来回报自己,大主教丝毫不怀疑这个孩子会背叛自己,也不认为他会坐视国王如此胡作非为――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卡洛斯二世瞥了一眼帕蒂尼奥丢在他面前的这份文件,居然还如同豺狼嗥叫一般地笑了笑:“啊,”他用那种纯洁无邪的语气,嘶哑着喉咙说道:“有那么多了吗?我一点也不觉得啊。”

如果说托莱多大主教与帕蒂尼奥对那些受害者有多少同理心,那也是在胡说八道,但去掉托莱多大主教的弟子,若是那些受害者被发现,那必然是一场大丑闻。

国王可以冷酷,暴虐,譬如最近的查理二世,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上插满了脑袋,民众们依然将他称之为“我们的快活王”,他们不是不恐惧,只是人们在面对无法抗御的罪行时,如果能够找到罪行发生的原因,他们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受害者有罪论”就是因此而生的。

如果卡洛斯二世要处死一个人,十个人,甚至一百个人,一千个人都不要紧,但他必须给出理由,哪怕那是一个荒诞无比的理由,即便如此,也不免会引起一些不安与蠢动,更不用说像是现在这样――圣多明各修道院里的罪人……要说他们是巫师,是魔鬼的仆从,或是犯了什么不可赦的重罪,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愚昧的民众也不会焚烧健康年轻的女性或是男性呢,这些都是家庭与领主的资产,是有益的,他们只会烧掉没牙的老太婆,因为她们只会吃,不会干活。

但卡洛斯二世――他最初的受害者都是贵女,在王太后与王后身边的侍女不幸地连续葬身在这头野兽之口后,在王宫里,他就没有那么随心所欲了――但他将视线转向王宫之外的时候,那些粗鄙无礼,容貌丑陋的农妇野人又无法给他足够的乐趣,他们的皮肤不够白皙,声音不够柔美,没有羞耻感,卡洛斯二世动手的时候感觉自己是在杀猪。

于是,就有人为他搜寻猎物,贝拉这样位于底层的宫廷侍女,见习骑士,唱诗班成员,大学学生,艺术家的学徒……越是容貌姣好,前途无量,就越是能让卡洛斯二世兴奋不已――也许是因为有着一张畸形的脸,以及愈发扭曲的躯体,还有对权力的渴望却不得满足……

托莱多大主教的弟子,阿尔贝罗尼,也许是因为卡洛斯二世与宗教裁判所对大主教的一些忌惮,他只是被关押了起来,除了差点被漆黑无声的长久拘禁弄疯,满身污垢,蓬头散发之外,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他一被释放,就立刻急切地在托莱多大主教手里写着什么,大主教一反手握住那只瘦骨嶙峋,冰冷僵硬的手,“安心,孩子,你得救了。”

但是……阿尔贝罗尼张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长时间不与人说话,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然后他就昏厥了过去。

托莱多大主教摇了摇头,他知道……阿尔贝罗尼想要告诉他的,大概就是两件事,卡洛斯二世有意夺权以及犯下了怎样的罪行。

但前者没有多大意义,卡洛斯二世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只是他已经注定了活不久,他们也愿意纵容他,免得节外生枝。至于后者……他会为那些不幸的孩子做一场,或是很多场隆重的安魂弥撒。

―――――

阿尔贝罗尼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上了天堂,然后才辨认出这是大主教的一处住所,他上次来的时候睡在地板上,现在却睡在床上,柔软的羊毛毯子给他带来了无比和煦的安抚,就像是母亲的手掌,空气中满是没药的香气。

他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对大主教说了那些重要的事情――他担心自己长久不说话后就不能说话了,在被囚禁的时候一直对着墙壁自言自语个不停。

“咔”地一声,门开了,阿尔贝罗尼艰难地转了转干涩的眼睛。

他还有点惧怕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因为卡洛斯二世不止一次地强迫他观刑,还曾拿起“开花梨”威胁他,要让他上下两处口一起四分五裂。

进来的是何塞.帕蒂尼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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