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仙界、妖族兵马被玉潋心流放异虚之后,凡界天下还归太平。
但有人的地方,注定争端不断,没有绝对意义的盛世,只有相对制衡的法约。
玉潋心回到听澜宗后不久,某日听得院外有人来,推门见一仆从候在院门外,待她招手,才恭敬上前。
那人向她禀报前山有客,说是今日天不亮便上山,为了不打扰玉潋心休息,已在山门前静候数个时辰。
玉潋心疑惑来客身份,遂问:“何人登门?”
“玉仙门,莫长鸢门主。”
听闻来人姓名,玉潋心颇觉意外,但面上声色不显,只道:“带路。”
一席鹅黄衣裙的女人无声无息地立在山门前,视线望向一侧山壁。
那平整的石壁上刻着“听澜”二字。
字迹苍劲,龙飞凤舞,腾冠天地。
听澜宗山门内人烟稀少,宫阁素净却格外庄严,远远望去,令人心中不由生出景仰之感。
红衣缥缈,款款而来。
莫长鸢恍惚出神,待其人走近,她方收起眉目间的感慨,拱手向对方见礼,轻唤:“玉姑娘。”
“什么风把莫师姑吹来了听澜宗?”玉潋心轻扬唇角,露出浅浅微笑。
她模样生得好,本就是个精致的人儿,如今一身棱角被岁月抹平,凶戾煞气也消散一空,整个人显得柔和温润,似好相与了许多。
莫长鸢长舒一口气,神态轻松许多,不答反问:“玉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换作以前,她可不敢这般。
“是晚辈怠慢了。”玉潋心笑容平和,遂邀请莫长鸢移步前山小楼,着人送了茶水与糕点上来,好生款待。
茶过两盏,莫长鸢方说明来意。
“日前三界大战,凡界作为主战场,山崩地裂,湖海决堤,不仅黎民百姓死伤惨重,山野良田也毁坏无数,灾民食不果腹,已有不少人吞食树皮,泥土,活活噎死了。”
她每说出一句,玉潋心的眉头便收紧一分,这些迫在眉睫的问题亟待解决,若不能妥善处理,继续拖延下去后患无穷。
“炎氏没落,大璩王朝分崩离析,十数州城各自为政,天灾来临之际,好争权柄之人趁乱上位,奸邪贪吝之人借机敛财,能妥善处理灾民,慌而不乱应对天灾的州城城守,不过十之一二。”
“玉仙门人手不足,只能帮扶玉州及就近几州,难以顾及偏远之地,玉州之外,乱象频生,灾民境况堪忧。”
听莫长鸢说完,玉潋心沉吟须臾,而后道:“莫师姑今日来此,想必心中已有对策。”
莫长鸢回以无奈叹息:“天灾虽然结束,但前辈大能非死即伤,道衍宗隐退,各小门小派也都避世不出,修真界人才凋零,说得上话的高手屈指可数,唯玉姑娘可主大局。”
玉潋心默不作声,等着她的后话。
不料,莫长鸢倏地起身,一拨袖摆,朝玉潋心躬身。
“我玉仙门愿以听澜宗马首是瞻,请玉姑娘诏令天下有志之士,同商对策,与百姓共渡难关。”
玉潋心面有沉凝之色,她不言语,莫长鸢便不起身。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直到玉潋心撇开脸,单手撑着下颌,淡声打破寂静:“莫师姑先起来吧。”
语气不悲不喜,可莫长鸢听来,却有转圜之意。
她站在桌旁,等着玉潋心的下文。
不多时,听得一声轻叹。
玉潋心没有看她,视线落于空处:“师尊醒来之前,玉某需尽心陪伴身侧,不会长离听澜宗,故而莫师姑所托之事,在下有心无力,不过……”
她转过脸来,与莫长鸢四目相对:“东冥乐传承龙脉之力,为青龙圣主,其人心系苍生,悲天悯人,你且持我书信前去寻她,想必她愿意帮你。”
说着,她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面露讶色的莫长鸢。
显而易见,在眼前人来听澜拜访之前,她已料到眼下局面。
或早,或晚,她在等莫长鸢来。
此事可成。
莫长鸢接过书信,朝玉潋心再行一礼,遂匆匆下山去。
其人走后,玉潋心的身影原地消失,再现身,已在天门之外。
方绝念在天玄之巅一战成名,接手玄宫宫印,成为仙界巡守之后,手下有玄宫十万兵马,同时接管流放于异界的百万仙兵,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功成名就。
然而在玉潋心面前,她保持一贯而来的谦卑,听说玉潋心来到仙界,她令手下将士继续巡查,自己则下马亲自迎到天门。
玉潋心与之照面,开门见山:
“凡界物资十分匮乏,你速派人手炼制辟谷仙丹,由仙界运送至凡界,交到东冥乐手中,再从玄宫挑选几名德才兼备之士,听从东冥乐的安排,辅佐大璩各州城守赈灾,务必妥善安置难民。”
言及此处,她声音一沉:“倘使有人作恶,不服规训,亦或干扰赈灾进程,可先斩后奏,需知一切以无辜灾民为重。”
方绝念神色肃穆,待玉潋心说完,她轻叩肩甲,单膝跪地:“属下必不负大人所托。”
离开仙界,回到云仙居,玉潋心负手立于院中听风。
天边聚起云霞,形态不断变幻。
待日落西山之后,天阴时分,降了几滴小雨,很快又云开雾散,气朗天清。
这一站不知过去多久,日夜更迭,霞光破晓,虚空中漾起一阵波澜,玉潋心身后便无端显出另一道颀长的身影来。
东冥乐拨了拨耳侧青丝,施施然在石桌旁坐下,笑问玉潋心:“是不是嫌我烦,方给我派那么多活儿,得叫我忙得团团转,没时间来招惹你,你才宽心?”
玉潋心侧首,从静止中找回灵动与鲜活,不生分地在东冥乐对面坐下,随手摆上一盘棋:
“乐姐姐这是说得哪里话?天灾虽去,难关尚存,需知眼下凡界无人主事,唯乐姐姐才情兼备,可保苍生无虞,是能者多劳也。”
“呵。”东冥乐笑出声来,从棋盒中摸出一枚白子落下,“潋心妹妹这小嘴可真会说话,你甩手掌柜当得舒坦,脏活累活儿都交给旁人干,良心也过得去么?”
玉潋心扬眉,唇角勾起两分笑,神态轻松地应她:“乐姐姐这话说的,难不成姐姐今日才知道,妹妹我没有良心。”
东冥乐哭笑不得,不过她也并非真的来寻玉潋心诉苦,而是另有要事。
瞧玉潋心点下一枚黑子,她便转了话题:“晋州地质疏松,连日天降大雨,山体坍塌,洪涝之灾严重,我正着手处理各地饥荒,无暇细查降雨之因,恐怕需潋心妹妹亲自走这一遭。”
玉潋心落子动作微顿,未多犹豫便点头答应。
而后,东冥乐将各州灾情与玉潋心细细说来,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东冥乐走时,棋局未能下完。
晋州灾险,人命关天。
玉潋心回屋向阙清云辞行,道是此去应需三两日,处理完洪涝之灾便会归来,师尊不必挂心。
榻上安睡之人自是没有回应,玉潋心眼睑微垂,眸心稍暗。
但忧伤与悲痛转瞬即逝,她的眼神渐渐恢复平和,双眼沉寂而悠远,竟与阙清云彼时情态有几分神似了。
转身推门而出,眨眼间,虚空漾动,玉潋心人已至晋州。
入目所见,是冲毁山林,覆没村庄的滔滔洪流。
仿佛苍穹破了个窟窿,大雨倾盆,数不清的百姓被洪水吞没,哭喊声藏在噼啪雨声之下,整个晋州一片混乱,笼罩于阴云之中。
玉潋心沿洪涛而行,神识铺开,不多时,她听见婴孩啼哭之声,抬头瞧见远处有几棵参天古树,枝桠间聚着十来个人,乃是受困于洪灾的村民。
周围其他树木都已被洪水连根拔起,连这几株古树也开始摇摇欲坠,树上的村民脸色灰败,他们无力求生,只能眼看着水面越来越高。
要么大树倾倒,被水淹死,要么饥寒交迫之下,入夜之后,被急剧变寒的天气冻死。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他们便没有活路可走。
突然,其中一棵树树干猛地一震,随即,树下响起一阵令人胆寒牙酸的咔咔声。
这棵数人合抱粗细的大树最终也不堪重负,将要被洪水冲走。
惨叫声连成一片,树上的百姓下饺子似的从树冠上掉下来,将要跌进湍急的洪流之中。
便在这时,几根赤金藤蔓破水而出,卷住灾民腰身,将他们截在半空。
众灾民惊魂未定,惶然之际,见一红衣魅影现身于雨幕之间,眨眼行过千丈,扬臂一挥,那湍急的洪水竟化作水龙卷上高空,隔着数里之遥,注入山下无人居住的溪谷。
如此神力,几如天仙降世。
“沿此路往山上走,不会再遇塌方。”
众人愣怔出神之际,红衣女子的话语声从天空中垂落,于噪杂的雨声中,清晰灌入他们的耳朵。
水位已降至鞋面,虽然大雨未停,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爬到高处,寻求救助。
再转眼,方才降世仙神已不见影踪,仿佛那场夺命的洪水,不过众人同时做了一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个番外,写写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