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可最后,殷晴雪到底还是从方绝念身上起来了。
因为雪越下越大,方绝念身陷于积雪中,脸颊通红,还胸闷急促地咳嗽了几声,像是着凉了似的。
殷晴雪这才瞧出她内伤未愈,怕她在雪地里冻出个好歹,便忙不迭地把她拎了起来。
直至两人回到路边,同玉潋心和阙清云照面,殷晴雪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方才反应激烈,一张脸红到脖子根,喊了人打过招呼,她便躲在方绝念背后不吭声了。
方绝念但觉头痛,在玉潋心与阙清云意味深长的注视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而后规规矩矩地开口:“雪太大了,先去庙里躲躲吧。”
玉潋心挑起一侧眉梢,阙清云轻笑着点了点头。
幸而二人没有继续调笑,方绝念松了口气,回头便与殷晴雪明亮的眸子对上,后者眨眨眼,还朝她吐了吐舌头。
洁白的雪在破庙外已铺了两寸厚,四人一路走去,沿途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脚印。
这庙宇虽然破旧,但门窗还能挡风,方绝念在庙门外捡了几根枯枝,轻车熟路地生上一堆柴火。
四人在火堆旁围坐,橙红色的火光映照着肤白如雪的面容,瞧着便多了几分血色。
阙清云从储物囊里取出成套的茶盏,取花草上积压的薄雪煮茶,不多时,满室飘着茶香,为这冬日里寂静清寒的破庙添了几许烟火气。
没有人打破寂静,在这宝贵的重逢时刻,似乎也不必多说什么。
静谧的一室中,只沸水翻滚的咕咕声响起,一如彼此平静的表面下,炽热灼烫的心情。
待茶煮好,阙清云依次满上四个茶盏,先递一只给玉潋心,余下两只分别送到殷晴雪和方绝念手边。
殷晴雪显出难得的乖巧,如此文静的一面,也是十分讨喜的。
方绝念则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茶盏,向阙清云颔首,道了声“有劳”。
半盏茶水入喉,终是殷晴雪先按捺不住,问起玉潋心和阙清云,这些年去了何处。
说起她听到的那些坊间传闻,小姑娘红着双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方绝念侧首看她,虽未说话,可她的眉头从殷晴雪落泪的那一刻就拧了起来,良久没有松开。
阙清云无奈地放下杯盏,叹息道:“我二人的确已死过一回。”
玉潋心颇觉意外,不由回头看向阙清云的侧脸。
她以为师尊不会开口,便兀自思量着如何向殷晴雪二人解释当初的变故。
但阙清云起了头,她心里便也生出好奇,她们分开那二十年里,阙清云如何复生,如何为夜轻羽所制,成为道衍宗之人,种种经过,她也未从阙清云口中得知详情。
个中缘由自是难以细说分明,阙清云轻描淡写,将她死后为道衍宗之人所救,后来在东冥氏与玉潋心重逢的经过简要概括。
玉潋心心头腹诽,那模棱两可的“道衍宗之人”,想必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无相神踪界之灵嗣吧。
夜轻羽既要救阙清云,又想方设法地迫害她们,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她的动机。
阙清云说完自己,便自然而然又说起玉潋心,代玉潋心将她那二十年的经历三言两语概括过去。
她说东冥乐救了玉潋心的性命,此后东冥事变,妖族侵入凡界,她们才四处寻找龙脉,不曾想竟在北境与殷晴雪二人相遇。
玉潋心抱着茶盏轻抿一口,清冽的茶香浸润心脾,长睫下一双幽邃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阙清云。
她十分怀疑,她在东冥氏那些年的所做所行,阙清云是不是都一清二楚。
尽管阙清云说得云淡风轻,殷晴雪还是落了泪,呜呜咽咽地,豆大的泪花落在地上,溅起一蓬细灰。
方绝念为难地看着她,犹豫半晌,还是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待殷晴雪哭了片刻,方绝念则开口说起另一件事情:“今日现身于冥城的那位老者,我与雪儿之前曾在璩阳见过。”
这话一出,玉潋心陡然抬眸,阙清云脸上也显出意外之色。
便听玉潋心追问道:“何处所见?”
今日同炎承钺交上手,方绝念便知此事非同小可,遂认真回答:“是在璩阳城东的郊外,距璩阳城约有五百里的小山村,人唤溪石村。”
那时雷劫已过,璩阳尽毁,业源之灾消除,方绝念与殷晴雪驻留于璩阳,四处打探玉潋心和阙清云的下落,途经溪石村,见一老者在村里教书,还曾与之打过照面。
那时炎承钺听方绝念问起阙清云师徒,神态明显有异,可最后也没问出什么。
未曾想,此人竟是一位隐世不出的高手。
玉潋心记下这溪石村的位置,打定主意等这阵子忙过,便去此地看看。
大雪下了一整日,看着样子,明日可能还会继续下。
山间空阔,并无人来,暂时驻留也无不可。
是夜,方绝念在角落里铺了些干柴,再覆上枯草,脱了自己的外衣垫上,给殷晴雪搭了张床。
小姑娘卧在床上,方绝念便在一旁坐着,怀里兜了几枚野果,拿刀削皮,切成小块喂给殷晴雪。
殷晴雪躺得心安理得,不拿手接递到眼前的果子,嘴一张,借着方绝念的手便将果子啃上一口,湿软的嘴唇若有似无地触碰方绝念的指尖。
后者垂下眼,脸颊微红,神色略有些不自在,好在闪烁的火光映红她的脸庞,令那一抹绯色不显形迹。
故作镇定地抽回手时,她还悄悄斜眸瞧了庙门外的玉潋心和阙清云。
玉潋心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手里托着炎温瑜那块玉珏,借微弱的火光仔细反复研究。
阙清云缓步行来,拨了拨衣摆,在她身侧坐下,语调轻柔:“还在想今日之事?”
“嗯。”玉潋心没有隐瞒,如实回答,“炎承钺会为寒族卖命,此事必然与炎温瑜有关,可炎温瑜现在何处?炎承钺将这玉珏与你,又有何用意?”
当初为家国舍生忘死,不惜以自身性命拯救大璩王朝的炎氏之人,如今竟因身不由己的缘由,为寒族所奴役,这件事,令玉潋心倍觉唏嘘。
阙清云沉吟片刻,方道:“事已至此,日后若有机会,便去溪石村看一看,说不定能寻见蛛丝马迹。”
玉潋心把玩着手里的玉珏,无奈叹了口气,应道:“弟子但觉世事无常,人生在世,那些认识的人,或许匆匆一别,便是永诀,再无重逢之日。”
她们当初若不是各自为人所救,也早已埋没入轮回之中,连骨灰都不会留。
“当初原是道衍宗那灵嗣救了师尊性命。”玉潋心突然话锋一转,说起与前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题,“师尊可知,此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阙清云闻言,眸心微漾,良久,方道:“为师不知。”
玉潋心侧首看她,沉凝的视线描摹她的侧脸,而后便低下头,不再多问。
随后数息,无人开口,耳畔只有庙外风雪吹刮的声音。
片刻后,阙清云忽然说道:“倘使所有线索都断了,寻不见炎温瑜的下落,想必这世间也还有一人知晓真相。”
便是那位道衍宗的灵嗣,夜轻羽。
玉潋心握紧玉珏,话语中夹杂两分苦笑的意味:“此人还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诸事被都算计在内,夜轻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说不定,也算到了李兰初前辈不会去寻龙脉,最终那两张地图,会落入她们手中。
其人机关算尽,似乎世间种种变故,都在其意料之中。
玉潋心倚靠廊前石柱,身心俱疲,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待睡熟了,身子歪向一侧,稳稳落入阙清云怀中。
雪下得越来越大,庙门前风吹得脸颊生疼,阙清云将玉潋心打横抱了起来,挪步进破庙里避风。
正巧殷晴雪借吃果子故意咬了下方绝念的手指,方绝念瞧见门口有人进来,闪电般将手缩回,手里的果核没拿稳,咕噜噜滚到阙清云脚边。
阙清云挑眉,不动声色地跨过果核,抱着玉潋心来到另一侧的墙根处,暂时歇下。
被阙清云撞个正着,殷晴雪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她半掩着唇,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偷摸踹了方绝念一脚,小声道:“你别忙了,歇一会儿。”
方绝念但觉无奈,脸颊发热,不知是火烤的,还是因为旁的缘故。
她起身收拾了一摊果皮,随手扔进火堆里。
第二天雪果然没停,玉潋心一行在破庙连着住了两宿,到第三天,外边儿的积雪已有两尺厚,一脚踏进去,能没过膝盖。
借这两日修整,方绝念的伤好了七成,玉潋心与阙清云更是调整到完备的状态。
距离与东冥乐两月之后相汇的约定还有月余,玉潋心二人不急着走,暂时无处可去,殷晴雪便在这时说起她与方绝念在北境其实有落脚的地方。
她们来北境已有十几年,期间四处奔走,不停打探龙脉的下落,虽然时常风餐露宿,但更多的时间还是待在泗北城,所以便在泗北城内置办了一处院落。
泗北城是北境最繁华的城镇,位在北境东部,靠近中原。
虽比不得中原的璩阳城,却也是北境与中原交汇的重镇,不少从中原来到北境的行商之人,都会在泗北城中短暂停留。
且北境天地灵气丰厚,往来修真之人众多,故而泗北也是整个北境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玉潋心二人听罢,皆无异议,四人遂启程踏着一路积雪前往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