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这场雷雨持续到次日清晨,天光微亮之际,雨声渐渐小了。
玉潋心于书房角落的软榻上睁眼,怀里伏着一人。
阙清云整洁的衣衫于身下压出细微的褶皱,她贴近玉潋心的心口,闭目浅眠,呼吸轻软绵长。
舒缓气息拂动玉潋心的衣襟,有一瞬,她几要以为,她已拥有了阙清云。
恍然间,阙清云眼睑轻颤,似要醒过来了。
玉潋心及时闭眼,未叫对方觉察她已早早苏醒。
片刻后,怀里的人退了开去,温热消散,丝丝凉意透进心间,落寞清寒。
失落的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她身上一暖,鼻间环绕熟悉的馨香,原来是阙清云将一件厚实的外衣盖在她身上。
方才的难过失落刹那间烟消云散。
不论如何,阙清云当还是有几分在意她的。
前一瞬还失望落寞,后一息便为对方小小的举动暗自欣喜,口口声声说着不再要这人的真心,可到底还是放不下,晦暗的内心深处,总还留有余地与侥幸之心。
她既对自己的卑微嗤之以鼻,又情难自禁,魂牵梦萦。
这般矛盾,全然不像她的性子,可那人是阙清云,又好像一切都合情合理。
玉潋心睁开眼来,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湿润的泪迹,转过视线,阙清云果然又站在窗前。
阙清云素来喜欢倚窗观景,玉潋心其实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她总习惯沉默,不将繁复的心思与旁人说,或许她看的并非这扇窗外的院景,是前尘,是旧怨,是斑驳的岁月,与无望的人间。
玉潋心抓紧盖在她身上的白衣,卷起一截衣襟置于鼻间嗅闻。
这衣服上,尚残留着阙清云清雅如梅的气息。
她稍稍一动,身下卧榻便有细微之声传出,窗前的丽人回眸看了过来,温声细语:“你醒了。”
“唔,嗯。”玉潋心揉着眼睛,假作刚刚清醒的样子,“师尊起来多久了?”
阙清云凝望她半息,并不拆穿。
“才起一会儿。”说着,回头看向窗外雨过天晴之后潮湿泥泞的庭院,“屋外雨已停,替帝女探验病情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她好似没听见昨日云雨之欢后,玉潋心的那些话。
玉潋心抿唇沉默,每每阙清云主动开口,总有明确的目的与计划。
经历了昨夜一场风雨,今晨未免太平静了。
有时她分不清,是否连她的决绝疯狂、歇斯底里,都为阙清云掌握,她的一切行动,皆在其意料之中。
为了“苍生”,阙清云愿将自己明码标价,换取她手中的筹码。
她的师尊,便是这样一个大义大爱,却难独将真心馈赠于她的人。
可纵使满心酸楚,她亦趋之若鹜。
“现在便要去么?”
这么说,代表着她同意了。
“不着急。”阙清云抿起唇角,露出几难觉察的浅淡微笑,“可以等天亮些再去。”
玉潋心被那笑容慑了心神,情不自禁地走过去。
揽住她的腰身,倾身亲吻她的嘴唇。
她变得越来越放肆,往往心中稍有念想,便在第一时间付诸行动。
她不再处处考虑阙清云的感受。
急需排解心口积压的沉郁,她圈住师尊纤瘦的肩膀,竭力压近,纠缠。
明明该痛快的,可她心里却毫不欢喜,好像有什么宝贵的东西正在这个过程中无声无息地散去。
然后,她抱紧阙清云,脸埋进对方温暖的颈窝。
她的眼睫不觉间变得濡湿,叫她双肩轻颤,竟情难自已地落下泪来。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远在天边,怎样都不满足,怎样都不如愿。
一边享受着阙清云的宽容,一边又得寸进尺,生出无尽的妄念与贪婪。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阙清云则至始至终都很平静,像是预料到这一切,又好像只是随遇而安,怎样的境遇都难以拨动她的心弦。
只是,在玉潋心看不见的地方,那双垂落的眼睫下,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波澜。
玉潋心在她怀中伏了半盏茶的时间,再抬眸,心情已平复下来,除了眼角些微晕红,不仔细观察,瞧不出她曾默默无声地哭过。
天色似又亮了几分,玉潋心起身,脸色还归平常,将那件白裳重新替阙清云穿上。
细致地系好衣带,抚平衣襟褶皱,调整腰间悬挂的配饰。
阙清云也默契地没有催她,任由时间流淌,待得磨磨蹭蹭修整完备,推门出来辰时已然过半。
玉潋心跟在阙清云身后,行过九曲回廊,通过层层关卡,方来到帝女的寝宫,栖鸾宫。
栖鸾宫中戒备森严,里外明桩暗桩足有数十人,宫门外还立着几个国君的贴身侍从。
由此可见,炎温瑜当下也在此处。
阙清云二人来,守门的侍卫进去通报,不多时便领着她们进去。
昨日见过的国君正守在帝女床边,今日他换了身墨色锦袍,胸口以金丝绣着五爪金龙,一身高贵威严之态,神色却难掩懊丧。
他双手交叠,悲恸地托着眉心。
听得阙清云行礼问安之声,他方肃整了脸色,朝阙清云颔首,允道:“你们进来吧。”
玉潋心步入寝殿,觉察到一丝潜藏的异样,微微蹙眉,后又很快敛下疑惑之色,神情平常地走到床边。
床榻上卧着一名骨瘦如柴的女子,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
可她眼窝深陷,肤色蜡黄,神态憔悴,便是闭着眼休息,仍能一眼瞧出疲累,看得出已病入膏肓了。
玉潋心只粗略扫过一眼,心中便摇了摇头,这般情态,怕是森罗魂骸也难有作为。
沉默的气氛中,是炎温瑜主动开口:“便请玉姑娘替吾儿看看吧。”
既答应了阙清云,玉潋心也不再推拒,行至床侧,两指点向炎琴悦的额心。
炎温瑜紧张地看着这一幕,置于膝头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想必他心下难安,唯恐玉潋心失手伤了他的爱女。
过了片刻,玉潋心忽的轻咦一声,眼中透出些许疑惑。
“怎么了?”阙清云问她。
玉潋心拧眉,并未立即搭话,而是更加细致地探查一番,待得结果明晰,方回头道:“她体内生灵之气匮乏,已然伤及魂魄,像有邪物附身,将其生气抽走,可弟子方才检查,并未寻得邪祟之物踪影。”
“邪物附身?”炎温瑜脸色大变,骇然道。
一直以来,宫中医师都告诉他公主是得了怪病。
他着人遍访名医,找了许许多多的大夫来给炎琴悦看病,自然也请炎承钺来瞧过。
但帝师虽修为高深,却并未能查清病因,只道帝女魂魄有损,需以养魂的灵药缓慢疗养。
这半年以来,炎温瑜派遣数不清的人手四处搜罗蕴养神魂的灵药,希望能救炎琴悦的性命。
可天意难测造化弄人,疗神养魄的灵药生长条件极为苛刻,整个大璩都无多少,便是投下重金,也收效寥寥。
因此,用于给炎琴悦治病的药材有限,她的身体曾有一阵子好转,可近来又恶化许多,病因仍未寻得。
此类灵药聚集之所并非没有,可那唯一希望之所在,偏偏又是最不可能施以援手的。
他每隔三日都会写信给引魂宗,甚至屡次亲自前往拜访,可都被对方拒之门外,连山门都未能上去过。
正当此时,有侍从快步自殿外行来,附于国君耳旁禀报道:“陛下,祭司带了医师来,说是要再替公主诊脉。”
阙清云和玉潋心都听见了这句话,遂同时转过脸来。
她们刚从道衍宗魔爪之下脱身,帝师炎承钺劫了法场,转头浑天道尊便来皇宫说要替帝女诊病,显然是另有所图。
炎温瑜还未从刚刚得知的真相中回过神,听得祭司前来,他情绪外露,仇恨地咬紧牙关。
闭目调息片刻,再睁眼已平息了心头怒火,他眼神寂静,对阙清云二人道:“榻下有暗室,机关在左侧床脚内侧,烦请二位先进去躲一躲。”
如此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玉潋心不由多看他一眼,此人远没有他展现出来的那么温和无害。
阙清云并未多言,一把拽住玉潋心的胳膊带着她翻入床底,摸到床脚机关,只听得一阵咔咔声响,床底的方砖整个反转,将二人一同吞入地底暗室之中。
这暗室石门上贴了灵符,可封锁室内灵气,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此地空间狭小,原只能容得下一人,玉潋心和阙清云同时躲进来,便要半搂半抱,腰贴着腰,脚踩着脚。
两团柔软贴着胸口,明知不合时宜,玉潋心仍忍不住心神微漾。
二人身量相当,以这姿势搂着,又在暗室之中,气氛霎时变得暧昧起来。
视野昏黑,玉潋心瞧不见阙清云脸上神情,可也因此,身子隔衣相贴的触感在神识加持下愈加清晰。
玉潋心动了动喉咙,感觉胸中灼烫难耐,便想贴得更近,渴望阙清云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情不自禁抚上阙清云的腰身,将对方搂得更紧些。
明明中了魔毒的是阙清云,可每每两人靠近,先忍不住,要动手动脚的却是玉潋心。
后者觉察她的动作,黑暗中无奈斜了她一眼。
抱便抱了,玉潋心还不满意,借机低下脑袋将下颌枕在阙清云肩上。
反正空间狭小,阙清云必定是挣不开的。
阙清云呼吸不稳,遂闭了眼,轻推玉潋心的肩,聚起为人师者的威严,在其耳畔轻声劝道:“适可而止,别闹。”
声音太轻,轻得难以听清。
只余一口温柔的呼吸拂过顽劣小徒弟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太难了,真的,昨天那章改了五遍: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