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近,压迫感愈强,有一瞬间,她晃然回到锡勒的酒店,置身战场,炮|火纷飞,硝烟弥漫。
身临其境,思绪被往事带起,阚云开察觉脚步声靠近,随之头上的黑袋毫无防备地被扯下,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睛生疼,她虚眯着双眼辨认眼前人。
顾煜问:“怎么是你?”
他用手轻覆在阚云开眼上,遮挡部分光源帮她适应环境,待她缓过来,顾煜绕到她身后,松绑了绳索。
在看见炸|弹那一刻,顾煜身子一僵,他卸下武器,半跪在地上仔细研究,他咬紧后牙,面部肌肉紧绷成线,汗珠从头盔沿面颊滴落。
“快走!”
“你再不滚,老子回去关你禁闭,然后让你滚蛋!”
“times over.”
“……”
他微闭双眼强迫自己冷静,试图用专业技巧清洗记忆里的波折痛苦。
阚云开不明所以,一个训练弹为何会让顾煜如此紧张。
她伸手准备帮忙分离纠缠在一起的引线,“不就是个假的吗,不用这么紧张吧。”
慌乱中,顾煜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手,掌心相贴,两人眼神对视一秒,阚云开能清晰看见顾煜眼里爬满红血丝。
他压着嗓子说道:“别动,这是实弹。”
第十一章
闻此噩耗,阚云开的手僵硬停在半空,惊惧之色蓦地爬上脸颊,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思绪像一张久经风霜洗礼的破渔网,空洞,朽腐。
“别怕。”顾煜安慰道,“这虽然是实弹,但是因为炸|药含量不高,爆破力不足,前两年降为演习训练弹了。”
往事在回忆中作祟,在苏国他有底气和信心告诉她,我带你出去,而现在,他唯能用只言片语抚慰她心中的恐惧,麻痹自己无谓挣扎的神经。
计时器一分一秒地流逝,耽误不得,他按下耳边的无线电指挥道:“龙子吟,赶紧到人质营来。”
龙子吟不疑有他,在任务执行中,完全信任顾煜的决定是多年来的默契,“收到。”
龙子吟在演习场地的另一头,再快也要三分钟才能到达人质营。
这三分钟谁也等不起。
顾煜深吸一口气,取出配刀小心理顺引线,炸|弹属于常见装置,只要拆除引线就不会触发。
计时器显示还有最后一分三十六秒,顾煜手抖得厉害,鼻尖汗珠坠落,眸间战栗之色流转,神情略显慌乱,最后只剩麻木。
回忆不放过他。
阚云开面色苍白,目光呆滞坐在原处。
“喜欢吃什么?”顾煜忽低问她。
阚云开略带哭腔:“辣……辣的。”
顾煜的手顺着引线朝装置下侧移,继续问:“在哪儿上的大学?”
阚云开机械地回答:“香港。”
“有喜欢的……”
“你。”阚云开鬼使神差地打断顾煜的话。
她不想知道顾煜是否想问她喜欢哪座城市,哪首歌,亦或者其他什么。
数字倒退,仅剩的时间却在意念中无限拉长,直至永远。
无人知晓装置的结局和二人的命运将何去何从,他要她别怕,她就相信他,此时此刻如若真的驾鹤西去,总不至于留下遗憾。
她说了,他知道。
施舍一缕微光,让憋闷燥热的小屋透着生与罚的考验,一线生机,一丝救赎。
听到答案的同一时间,顾煜割断了黄色的引线,二人紧闭双眼,屏息凝神。
时间静滞,计时器停在三十二秒。
缓了半刻,心有余悸,没人提及方才的提问和那突如其来的表白。阚云开猜测顾煜也许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又或是她紧张地根本没能出声。
总之,不了了之。
顾煜将装置拆下,龙子吟喘息跑进人质营,“顾队……”
龙子吟说:“这……是你……你拆下来的?”
“嗯。”顾煜声音低沉,带着后怕的余颤,指挥龙子吟打开排爆箱,交代处理后续事宜。
龙子吟应声点头。
顾煜和阚云开适才精神高度集中,短暂屏蔽室外纷扰,然而演习还在继续,顾煜抬手准备脱下防弹衣,龙子吟先一步道:“把我的防弹衣给阚小姐穿吧,我在里面处理装置,不会有事的。”
为大局着想,顾煜扶着阚云开躬身走出人质营,“跟着我,千万别乱跑。”
傅晋之站在瞭望台上看见顾煜带人出来,指挥手下引爆不远的地|雷以作警醒提示,队员只知善战的六队队长独碰不得炸|弹,唯有傅晋之清楚根本原因。
顾煜翻身扑倒阚云开,用躯体抵挡冲击波的余威,手掌护在她颈后,身边的地|雷一颗颗无序被引爆,他道:“张赫,找机会把傅晋之旁边那个控雷的人狙掉。”
张赫:“明白。”
阚云开鼻梁抵在顾煜前襟,松香混合着尼古丁清冽的烟草气息,一如既往的熟悉与安心,她攥着顾煜的衣摆,指尖发白却不知。
顾煜找准时机,趁乱拉起阚云开躲过雷区,穿越火力阻击成功走到场地边缘,将人成功送出。
李凯事先不知此次训练演习实为精英选拔,用的都是真|枪实弹,哪怕威力不及实战强,也足以带来体感震撼。
他焦急等在训练场边,顾煜看见李凯瞬间明白了原委,一脚踹在他膝窝,“你小子真他妈能惹事。”
顾煜不再多言,转身返回训练场,继续演习任务。
阚云开眼神寒凉却压不住怒火,忿恨瞪着李凯,抬手将包砸在他身上,“李凯,我挖你家祖坟了?你不是说没有危险吗?”
李凯自知理亏,好心办了坏事,任由打骂,今晚怕是回家还要挨一顿批。
不远处的声响不断,李凯说:“先去我办公室坐会儿吧,等下送你回家。”
两人走得很慢,夕阳余晖,淡金色的落日洒在白杨树上,穿过树叶织成的细网,产生美轮美奂的丁达尔效应,微生物在光柱内有动,寻找着光亮。
阚云开步伐停顿,问:“他……经历过什么吗?”
李凯缓步而行,走出两个身位,不言不语。
阚云开问:“不能说吗?”
“我无权透露此事。”李凯沉声道,“如果有一天,煜哥愿意告诉你,你会知道的。”
阚云开沉思前事,顾煜的某些行为确实令人不解,她无意窥探其中根本,就像自己多年来也背负着沉重的外壳,在人群中,在纷扰下,小心翼翼寸步而行。
她在长椅边停下,对李凯说:“你先走吧,我坐一会儿自己回家。”
李凯知其原意,“演习结束可能还要一会,你不一定等得到他。”
“我知道。”阚云开说,“我就是想等等。”
李凯不再多劝,寥寥几次见面,不用夏知遇多加赘述,他也能看出阚云开的执拗,“那……”
“放心,我不会告诉知遇的。”阚云开道出他的担忧。
说到底,李凯初心希望促成这段关系,不参杂恶意。
演习结束,顾煜站在瞭望台上,眼前一片炮|火侵扰的纷乱,后怕蔓延,神经衰弱。
他抽|出一根烟,颤巍递来唇边咬紧,打火机却怎么都对不准烟尾,黄昏似水,火苗在橙黄色的天际下,暗淡悠然。
傅晋之站在他身旁,握住他轻颤的手,烟雾才起,“你就不怕老陈等下又要批你?”
顾煜夹着香烟,微眯双眸,眼底猩红未退,遂而低笑,“那你助纣为虐。”
烟草过肺,他嘴角垂落,问:“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人质营里会有炸|弹?”
傅晋之转移话题说:“这么多年没碰过这东西,你还是成功拆了,说明你能克服。”
顾煜手掌按灭香烟,目光灼灼,“你回答我问题。”
傅晋之严肃正经,良久,他道:“你要理解老陈的决定,这次是选新人不假,那你就不怕自己被淘汰吗?”
淘汰,他当然想过,十年前他就自己宣告了人生淘汰,何需等到今时今日。
演习分工明确,正因为是实弹演习,人质原本是参与过实战的女兵,双人配合拆弹,按照以往丰富的经验,不会出现较大失误情况。
陈自臣之所以会同意阚云开来当人质,是因为引|爆器在傅晋之手上,无论装置是否成功拆除,都不会爆炸。
知晓此事的,只有傅晋之和陈自臣这两条老谋深算的狐狸,目的自也图穷匕见。
傅晋之又问:“阚小姐就是你在锡勒酒店救下的那个姑娘吧?”
傅晋之精明:“如果今天人质不是她,装置你还能拆掉吗?”
顾煜蓦然抬首,随即避开相撞的视线,“谁的命不是命呢?”
“行。”傅晋之哂笑,不拆穿他压于庐山下的真面,“张赫那兔崽子真黑,子|弹擦着我肩膀炫技,我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你也赶紧回去吧,明天又是无止境的会。”
傅晋之走后,顾煜在瞭望台上站了一刻钟,将将整理好混乱的思绪,提步离开。
走出演习场地,他一眼看见坐在不远处失魂发呆的阚云开,正纠结想要转身,却发现不忍黑夜吞噬寂静。
他脚步一顿,折返回阚云开身边。
顾煜问:“你没事吧?”
阚云开搓捻着细管香烟,并没有点燃,抬手递给他。
顾煜接过,公事公办负责地说:“今天对不起,如果对你造成了什么心理阴影,你可以向上级投诉,我们负责到底。”
他顿了顿,看着手中的女士香烟,“还有,少抽点烟。”
薄荷的香气幽幽飘在空中。
阚云开站起身来,直视他染着淡欲的双眸,“刚才在人质营里你问我的问题,你听清楚答案了吗?”
“什么?”顾煜心中的警弦临近崩断的边缘,再施加些力,就能听见弦断的声响。
而阚云开的下一句话就是今夜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