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吧,没人跟你抢,你的这朵花始终知道她应该开在哪里。”
大风呼呼,吹起黄金大旗在头顶猎猎翻飞,楚乔靠在燕洵的怀里,所有顾虑和担忧瞬间不翼而飞了。李策说得对,一个人只有一双腿,既然已经决定往西走,那么北边那条路上风景如何,是下雨还是刮风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她很开心,这一次见面,她见到了不一样的燕洵,不是真煌城里那个郁郁不得志的世子,不是那个被关在笼子里满心仇恨的男人,不是冲出真煌城那天杀的红了眼的狂人,他是温暖的,甚至是轻快的,好似多年前赤水湖畔那个口若悬河眼神灵动的少年又活过来了。
离开了真煌那座死气沉沉的牢笼,他们都不再是当初的他们了。
阳光刺眼,一片金黄,两只雄鹰盘踞在队伍之上,那是他们的战鹰,翅膀硕大,长啸飞舞。
“驾”
燕洵突然挥鞭抽在马股上,战马顿时扬踢而起,身后的大军随之呼啸奔腾,混黄的尘土在他们的身后翻腾,高高的崛起。
“阿楚”
风那么大,即便离得很近,还是需要大声吼叫才能听见。
楚乔努力想要回头,大喊道:“你说什么”
“我带你回家”
男人握着马鞭的手平举起来,指着西北方的地平线,眼神锐利的说道:“回我们自己的王国”
这是一片伟大的土地
天空是瓦蓝而纯净的,空气里带着自由的风,苍穹高且远,雪白的长鹰挥动着翅膀在上空盘旋厉啸着,放眼望去,十月的高草铺天盖地的向远方延伸,风很冷,凌厉的吹来,掀起战士们翻飞的大裘,厚重的兵甲拍打在剑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极远处,就是燕北的第一道军事重城北朔关,这是东陆进入燕北的门户,高大的城池像是一只沉默的巨龙,静静的盘踞在地平线的尽头。
在北朔关的前面,就是声名远播的火雷塬,当初正是在这片土地上,燕北狮子王燕世城带着他的儿子们誓死抵抗大夏军队,并最终永远的和燕北的土地一同长眠。广袤的火雷塬上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火云花,相传这种花是以腐肉为土壤,往往只有在坟场和乱葬岗才可见到,越是血肉堆积花开的越是艳丽。可是就在当年的那场大战之后,火雷塬上的火云花却一开九年,年年殷红,无分春夏,不论秋冬。
刹那间,楚乔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场热血且悲壮的战争。
铁骑横野,大地苍茫,彤云如血,昇旗弥漫,在苍莽无垠的漫漫草海,在郁郁葱葱的莽莽丛林,在孤高耸立的巍峨雪峰,在一望无际的碧血沙海,到处都是战士的马刀和嗜血的嘶吼,勇士们披着战甲,战死在燕北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妇孺们也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家国,到处都是猎猎的悲歌,到处都是雄壮的燕北长调。一代人死去了,但是他们的眼睛却并没有闭上,他们崇尚自由的心脏从没有停止,他们的血脉仍在滚烫的跳动,他们化成了赤红色的花,像血一样炽烈的盛开在每一寸土地上,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着关注着下一代燕北的孩子,用热血和忠诚,诠释着这片土地的神圣
这,是一片伟大的土地任何语言不足以描绘其万一,这里的每一根草、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粒沙子都见证了此地的灾难,同时,更见证了每一次灾难之后,这里的子民是如何顽强不屈的站起身来
燕北燕北
九年间,燕北这两个字,不知道以在她的心里默念了多少遍。她和燕洵忍辱负重,几番生死,为的就是回到燕北的这一天,如今,她终于站在了燕北的土地上,呼吸着这里冰冷干燥的风,眼望着这里成群结队的牛羊马群,她却突然哭了。
她一直那么坚强,无论在何种困境之下。可是这一刻,眼泪像是无法阻挡的洪水,肆意的宣泄而下,楚乔坐在马背上,身披着雪白的狐裘,昂着头,挺着背脊,她并不难过,更没有失望,可是,却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在她的胸腔内激荡着,是心愿得偿的激动,是百战而归的疲倦,是百感交集的振奋。她知道,从今以后,他们再不用朝不保夕,再不用步步为营,再不用担心随时会丢掉脑袋,再不用揣测周围每一个人的眼神,没有人再可以随意的杀掉他们,没有人再可以轻易的威胁到他们,他们终于不必再一个醒着一个入睡的担惊受怕,他们终于摆脱了任人摆布任人屠戮的命运,真正的站起来了
燕北,我终于来了
一只马蹄,缓缓的上前一步,男人一身黑色大裘,剑眉斜挑,像是两柄利剑。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她的身后,带着整路大军,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沉默,看着她颤抖,看看她静静的落下泪来。
这个世界,只有他能理解她,只有他知道她现在是怎样的感受,因为他们是一样的,在看到北朔关的那一天,他也是一样的无法自控,他没有在燕北的子民和军队面前落泪,但是回到营帐之后,营帐的帘子刚一放下,他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无声但却滚烫的,灼伤了他多年坚韧的脸庞。
那一天,是九年来,他第一次放任自己喝的大醉,迷蒙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宽厚的大手大力的拍在他的肩膀上,大笑道:“臭小子,长的快有你老子高了”
“这就是北朔。”
男人策马在她的身侧,他手指着夕阳之下那座灰色的城池,语调平静的低声说道。
楚乔回过头来,双目炯炯的望着燕洵。
夕阳西下,洒下金灿灿的光辉,男人坐在马背上,眼神沉静,声音平稳,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军衣、马靴、长裤、外罩和士兵同样式的黑色大裘,整个人看起来简单锐利,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年轻、消瘦、挺拔、英俊、黑色的双眸里满是内敛的辉光,像是一口看不清深浅的水井。
岁月并不能使人年老,经历才能成就一个人的沧桑。
看着他,楚乔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围猎场上那个一箭射歪的少年,想起了真煌街头那个轻袍缓带的年轻世子,想起了波光粼粼的赤水湖畔,少年眉眼含笑的望着她,他的头顶是皎洁的圆月,光芒剔透,朦胧如雾。她又想起了皇城阴暗的牢房,天井外不断飘进来冰冷的雪花,北风呼呼的吹着,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两个孩子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那一刻,看着燕洵坚韧的轮廓,楚乔仿佛再一次重温了这八年跌宕的岁月,一个男人从泥泞和血泊之中缓缓站起来,艰难的挪着脚步,开始了他漫长且艰辛的旅程。
被风那么冷,头顶的鹰旗猎猎翻飞着,燕北高原迎来了新的主人,楚乔的血液渐渐沸腾了起来,她几乎可以预见:一个时代结束了,而另一个时代,将会从这里开启
她很庆幸,她会是这一切最直接的见证者,因为,她始终站在那个人的身边,从无动摇
燕洵转过头来,催马上前一步,对着楚乔淡淡笑道:“阿楚,欢迎回家。”
天空中蓦然传来雄鹰的长啸,前方传来了大量整齐的马蹄声,北朔城的古老城门缓缓开启,燕洵微微仰起头,夕阳照射在他的额头上,有着恍若鲜血的光。
大队开拔,楚乔轻轻打马,落后燕洵一个马位,缓缓上前。
请历史记住这一天,这一天,是白苍历七七五年十月初一,就在这一天,从北朔城里发出的声音,会震撼整个世界。
楚乔被卫兵带到城守府的一间装修豪华的房间里,四名年纪不大的丫鬟正在战战兢兢的跪在内室,见她进来连忙上前服侍。
昔日的城守府如今已经权充做北朔的战时军事指挥所,刚一进城,燕洵就急忙离去,甚至来不及交代一句。北朔城的官员将领们对楚乔的到来只是表面上客气了一下,并没有过分的热络,也没有不礼貌的冷淡,但是从他们的表情和言谈间,楚乔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这座城市的紧张。
简单的梳洗一下,楚乔对阿精说道:“带我去见殿下。”
阿精一愣,连忙道:“姑娘一路劳顿,还是先休息,厨房马上送来饭菜,我以命人为姑娘烧热水”
“你若是做不了主,可以先去请示。”
阿精顿时住了口,然后点头道:“殿下吩咐一切听从姑娘的指示,既然姑娘坚持,请这边走。”
楚乔摘下衣架上的大裘披在肩上,那四名丫鬟见了急忙跑上前来,楚乔轻轻的挥手,淡淡道:“我自己来。”
外面的风很大,楚乔不得不带上风帽,。北朔城虽然号称燕北东方防线的第一大城,但是不得不说,见到这座城市的第一眼,楚乔是很失望的。暂且不和真煌、唐京那类的都城相比,也不与贤阳、白芷关等重要边城并论,就连大夏卞唐内的一些二流小城,如坞彭城等,北朔城都远远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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